B06:评论周刊·记者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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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失踪18年的女婴

2013年11月09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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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河北安新县的路上,我坐在摇摇晃晃的大巴上,想着即将见面的女婴家庭。那个故事发生在1995年,距今已有18年,心中不由生出些悲凉来。

  “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先见到的是刘家的大儿子刘领群,他语速极快地讲述自家的遭遇,讲刚出生的妹妹被抱走,讲木讷的父亲被打,讲没出月子的残疾母亲找妹妹的途中被人扯下的一把头发……

  也许是时间已经过了太久,刘领群的讲述很平静。

  但他又担心我们不能体会他的情绪,“他们简直丧尽天良”、“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官帽”、“我妹妹一定是被卖了,钱他们分了”……每一个判断性的句子后面,刘领群都会顿一顿前面的话,盯着记者问“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我们在当天夜里10点多进入刘家,此前刘领群执意不让我和另一位同行贸然行动,说是白天村子层层设卡,都在防记者。

  我们都觉得他过分小心,直到进了刘家,在昏暗的几乎看不清采访本上的字迹的光线里,母亲夏凤格意外说起了儿子一次醉酒的经历,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农村青年何以那样急于寻找认同又何以那样胆怯。

  今年农历七月中旬,刘领群和相熟的同乡喝酒,中间又说起了妹妹的事。有人在酒桌上调侃,乡政府把孩子抱走都快20年了,你家就是一点辙没有。

  酒后的刘领群回到家中,先是跑到父母破败的房子里摔东西,哭着说他们没本事,接着冲到院子里四处躲,柴草堆、杂物间,哪里暗往哪里钻。边躲边喊有人要打他,他很害怕。

  生存法则

  10月29日夜里,刘家的事开始为外界所知,乡里村里的干部赶到刘家,质问他们“干吗跟记者说?”

  这天夜里,刘家人还看到了已经多年未曾露面的夏金成,按照夏凤格夫妇回忆,当年正是夏金成带着两名陌生妇女来到家里把孩子抱走,然后扔下400块钱一走了之。

  不过这次会面,夏金成对当年的事绝口不提。按照农村的辈分,夏金成向夏凤格喊表姑,有一层亲戚关系在。因此不管是18年前还是18年后,夏金成只是继续充当着说客的角色,这次的内容是“给你们10万20万的,别再闹了。”

  让我惊诧的事,不管是夏金成本人,还是后来接触到的县里乡里的干部,他们对刘家的遭遇并没有表达出丝毫的同情。我心里甚至想,哪怕你们表演给记者看呢,但,没有。

  农村有农村的法则,在着重攀比的乡土,如果这家又没钱人丁又不兴旺,受歧视几乎是必然。

  偏偏刘老根家四代都只有一个儿子,而老实的他又娶了个残疾女人。

  所以有村干部说,他们家就是利用媒体骗钱的,“早干嘛去了,要是我的话我早就找人拼命了”云云。回到北京后,夏凤格有次在电话中说,“他们问我记者和律师是不是收钱的,我是找娃的,他们咋能那么想?”

  这是刘家所处的现实,18年的时间,这个家庭被嘲笑和看不起,却鲜有人去审视骨肉分离的悲苦。

  拥有过的唯一证据

  更关键的是很多人消失了,18年过去,尽管多次开庭,抱走孩子的两名妇女到底来自哪儿又去了哪儿,没有一个部门给过刘家人答案。

  村里乡里主抓计生工作的人也换了好几茬,对于一对残疾夫妇来说,寻找女儿的可能路径早已被掐断。

  刘家律师找到夏金成,夏金成说是奉了乡长尹福忠的命令,又找尹福忠,尹说都是夏金成想从派出所转正而想出的抱走女婴的主意。

  在刘家,我同夏金成有过短暂的交流,高大、胖,看起来极其凶,但是他说话倒也客气,言语中透着无奈,“不是我干的。”

  而再想做进一步的采访,他便消失了。

  当年究竟是谁下的命令,具体如何执行的,以及最为关键的女婴的下落,到目前都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根据之前几次开庭整理出的材料,以及早年对相关知情人的问询笔录,还有安新县检察院2006年的一次调查,基本认可了家人关于乡政府干部抱走女婴的质疑。

  29日县里就成立了调查组,但时间一天天过去,调查组的人始终没同刘家有过接触。我一次次给县里打电话,得到的答案永远是“正在调查”。

  刘领群怀疑成立调查组只是打发媒体的说辞,他自己打电话到县里问,依旧没有答案。10天过去,7号,刘领群打来电话,说县里刑警队终于来人了。

  那是因为前两天下午,夏凤格拄着拐杖去了乡里派出所,在18年后,为失踪的女儿报了警。

  夏凤格甚至只想知道孩子是死是活,她小心翼翼地保管着孩子出生时的脐带,每次打开都止不住地哭。她说,那是她拥有过那个孩子唯一的证据。

  尾声

  这的确是让人不怎么愉快的一次采访经历,因为我们总希望任何事情该有个答案。我觉得乡里既然当天能把夏金成找到,自然比刘家夫妇更容易探知18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在媒体离开后,刘家人是重复之前的命运还是其他,都不得而知。

  在我又一次联系当地一位官员的时候,他在电话里很疲惫地说,家里老人生病了,这些天都需要照顾。

  那种疲惫和对家人的挂念是真实的,全然没有此前交流过程中的职业惯性。这几乎是整个采访过程中唯一的安慰了。每个人都有家人,都会为家人经历的痛苦和不幸而焦虑、忧心——那么有可能解开这道18年的谜题答案的地方官员们,是不是也能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帮帮贫苦而无能的刘老根夏凤格夫妇?

  □卢美慧(新京报深度报道部记者,11月1日发表《乡政府被指抱走女婴 家人寻找18年》及系列追踪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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