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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晓芒 启蒙的自我进化(1)

2013年11月3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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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晓芒在给自己的研究生上课,他身后玻璃窗外的楼房,有破败之气。他的沉思,与玻璃后的斑驳,仿若一个隐喻:哲学家是时代的旁观者。邓晓芒说,“我乐于成为书斋中的学者。”图片由邓晓芒的学生张廷国、卓洪峰提供。

  邓晓芒

  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1948年4月生,湖南长沙市人。1979年以初中学历考入武汉大学哲学系,攻读西方哲学史的硕士学位,师从陈修斋先生、杨祖陶先生。1982年获硕士学位并留校任教,曾任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西方哲学研究所所长,中华外国哲学史学会常务理事,2009年底任职于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

  主要研究领域:德国哲学、美学、文化心理学、中西文化比较等。

  邓晓芒在武汉,是1980年以来一个一成不变的信息。他考入武汉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2009年转会华中科技大学,这是他唯一的变动。这种不变,在学术领域似乎也一以贯之,他执著于译介、研究德国哲学,以此称誉学界。

  今年十月,邓晓芒新书《<纯粹理性批判>讲演录》出版,他再次进入媒体的视野。接受采访的那天晚上,过了约定时间,记者却迟迟联系不上他。原来,他有午休的习惯,而且要拔掉电话线,当天歇息完,忘了接上。这个65岁的学者,用拔掉电话线的方式,暂时阻挡外界的干扰。

  上世纪八十年代,启蒙思潮影响了一大批年轻人;九十年代,人文精神失落,启蒙思想变成了旷野里的呼声;新世纪以来,启蒙在民间自由生长,与民众的日常生活发生密切关联。“这就是进步,我们需要肯定。”邓晓芒说。

  【启蒙的任务】

  邓晓芒列举了第三次启蒙面临的三个任务:

  第一,以理性对抗天理,就是要讲道理,而不是首先讲立场。

  第二,以人权的概念重建自由。

  第三,树立健全的启蒙心态,不要把老百姓当成未成年的儿童,避免大众崇拜。

  庆幸

  自我启蒙

  “阅读,就是想让自己变得聪明点,因为我们已经两次失落了,一次是上山下乡,一次是‘文革’,满腔热情地投入,却受到愚弄、打压,理想破灭了。”

  共和国成立前一年,邓晓芒出生在东北解放区,随父母南下到了长沙。他的父亲有暴力倾向,“我是挨打长大的,用棍棒、皮带、扫帚打”,家中门框上常年插着一根竹条,用来揍人。作家残雪是邓晓芒的妹妹,父亲喜欢女孩,她基本上没有挨过打。

  “长大成人之后,我忍受不了别人打孩子,见到了,心里就慌,慌得很。”受此影响,邓晓芒跟父亲的关系向来冷漠。

  因为是毛泽东的故乡,1964年,长沙的年轻人已开始大规模下乡,比全国要早四年。那一年,邓晓芒本要考高中,因父母都是“右派”,一刀切地加入了下乡的队伍,成为了一名知青。

  在湖南最南端的江永县,带着一种“朴素的理想”,邓晓芒希望能在农村发挥自己的能力。“文革”开始,他积极投入运动,不久武斗升级,武装的农民堵住了回长沙的路,他和一群知青只好绕道逃回了城里。“一路很惊险,我们逃到广西,被堵了回来,又逃到广东,顺着京广线逃回来,回到家,鞋子丢了,汗衫也发臭了。”

  这一路,邓晓芒的思想慢慢发生转变,“不再盲目相信,而是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他的思想彻底发生转变,则是在1969年。

  从这两年开始,他心里升起了强烈的阅读欲望,除了《红与黑》、《战争与和平》、《约翰·克利斯朵夫》等经典作品,还读了不少马列的哲学著作,每一本都读很多遍,做详细的笔记,想要成为一个有思想的人。

  邓晓芒的父亲虽然是知识分子,但并不教他,“基本上没有思想交流”。在家中,父亲藏有《资本论》和黑格尔的《小逻辑》、《历史哲学》等,邓晓芒读黑格尔“花费了很大的精力,每段都做详细的笔记,还是没看懂,不过,借此受了逻辑思维的训练”。早年这样的阅读训练,在自己成为教师后,邓晓芒沿用下来,以“句读”的方式教学生。

  说到这里,邓晓芒忽然跳脱出来,一个教师的职业本能开始“发作”。他说:“现在年轻人缺乏这种训练,因此读了后面忘了前面,猴子掰苞谷,一边看一边丢,那就没有什么收获。”

  那段阅读时光,多年之后,被归纳为“自我启蒙”。

  得意

  妥协与自得

  在课堂上,邓晓芒总能深入浅出,让康德哲学变得平易近人。邓晓芒曾在多个场合表示:“国内没有人敢像我这样上课!”

  1979年,邓晓芒考入武汉大学哲学系。他只有初中学历,但直接考取了研究生,“在我们班上,像我这样的情况有好几个”。

  那时,“研究生的教材还没有编出来”,老师很少系统地上课,所谓上课就是讨论,“教室变成了学术会议厅”。比如“方法论”课,同学们就此展开讨论,结束后每个人写一篇文章,最后收集成册,名曰《哲学史方法论研究》。最让邓晓芒称道的,是彼时课堂上的氛围,“把求学当成了自己的事业,一上课大家抢着发言,争论得面红耳赤,可以说,我们正酝酿着思想风暴”。

  三年后,邓晓芒毕业,留校任教。此时,作为老师,他已经注意到了学生的变化,相比于自己上学的情况,本科生年纪轻,起点低,“上课按照教材,按部就班地讲,没有什么讨论”。有时候,邓晓芒尝试着给研究生上讨论课,比如讲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就采用了句读、讨论的方式。

  《纯粹理性批判》这本著作,邓晓芒讲句读连续讲了七年。新近出版的《〈纯粹理性批判〉讲演录》,则是由本科生课堂一个学期的录音录像整理而来。在讲演录自序中,他认为:“课堂讲演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比较自由地发挥自己对康德的理解,而不必完全拘泥于引经据典,这样就显得比较全面系统。”

  在课堂上,邓晓芒总能深入浅出,让康德哲学变得平易近人。在《<纯粹理性批判>讲演录》一书中,谈到知性、判断力、理性三者的分工时,邓晓芒以“不想当元帅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为例解释道:“这其实是不对的,因为各个人的能力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可以当一个好的士兵,有些人能够当一个好的将军,但是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当统帅。士兵只需要有知性就可以了,一般人都有健全的知性;而将军则需要有判断力,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战况是瞬息万变的,将军的判断往往是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将军可以将兵,但不一定能将将,只有统帅才有这个能力,因为他有足够的理性,能够掌握全局。”

  对于这种“满堂灌”讲西方哲学经典的方式,邓晓芒坦承,这是自己做出的某种妥协。当年,他在武大读书时那种热烈的讨论氛围早已不复存在,他试图在研究生课堂上有限地恢复当年的状态,“但他们都不愿意开口,我只好一个个叫起来,让他们读,分享自己的理解”。

  尽管如此,他的课还是受到学生的热捧,开学时,课堂总是人满为患,不仅有校外的学生、老师来听,甚至把书商也吸引过来了;但学期结束时,耐心耗尽,“能留下二、三十个人就算不错的成绩”。

  邓晓芒的学生苏德超教授在武汉大学也教康德哲学,把句读的教学方式接续了下来,不过,句读只占整个课程的三分之一。“在此之前,你可能读书都不会读,通过这种逻辑思维的训练,即使不懂,也知道不懂在什么地方,这很有必要,而且很有效。”苏德超对记者说。

  (下转C04版)

  C03-C04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吴亚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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