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小镇生活的启示之光

　　译林出版社这套门罗小说集均衡地覆盖了门罗文学创作的各个时期。比较来说，早期的小说比较关注人物的心理，描写其中细微的触动；中期则在尽力地探究人性的发展，结合现实以窥探命运的法则；后期则细腻地揭示事物之间奥妙无穷的关联。

　　作为短篇小说家，人们喜欢把门罗与契诃夫相比，但他们之间有一个明显的区别：契诃夫小说中的角色的性格一出场就是完满的，故事很难在为此增添什么了。比如《套中人》、《跳来跳去的女人》、 《宝贝儿》等等，仅仅篇名就把主角的性格概括出来了；而门罗的小说里，人物的性格只有到最后才会全部展现出来，就像侦探小说总是在最后才呈现证据中最关键的一环。

　　译林出版社这套门罗小说集均衡地覆盖了门罗文学创作的各个时期。比较来说，早期的小说比较关注人物的心理，描写其中细微的触动；中期则在尽力地探究人性的发展，结合现实以窥探命运的法则；后期则细腻地揭示事物之间奥妙无穷的关联。艾丽丝·门罗1931年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一个小镇，结过两次婚。在第一次婚姻中，她先是随前夫生活在温哥华，后来举家迁至维多利亚，并开了一家书店。第二次婚姻她嫁给了自己曾暗恋过的学长杰拉德·弗雷姆林，此后就居住在克林顿小镇他出生的房子里，而这里离她自己的出生地只有二十英里。

　　人们喜欢提到艾丽丝·门罗的小镇写实主义。小镇生活的一大特点是：人们互相熟识，任何人的反常之举，都难逃居民的耳目。这可以大大地培养作家对生活的观察力。而且小镇的变迁是最佳写作材料， 因为还没有写成小说之前，它们就在居民的茶余饭后中发酵了，而且会持续发酵几十年。从另一方面说，每一个小镇都因居民之间的关系网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因而每个外来者都会带来一个故事。

　　《快乐的影子之舞》是门罗37岁时出版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创作时间的跨度达十五年。书里有一篇小说叫《谢谢让我们搭车》，这篇故事是门罗的一位男性朋友讲给她听的。而她立刻就明白了故事里女孩反常举止背后的心理。随后她就以男性的视角讲述了这个故事：一个中产阶级的男孩来到一个小镇里猎奇，他遇到了那个陌生的女孩，女孩不仅对他非常戒备，而且带有攻击性，但又同意他的任何要求，分手之时还流露出些许不舍。门罗通过细致地描写女孩的家庭环境来揭示了她的心理，即她难以掩饰的虚荣心和难以克服的自卑。

　　《爱的进程》和《公开的秘密》算是门罗中期的小说集。这些小说既称得上洗练，其中没有多余的材料；又称得上绵密，因为其中每一个材料都物尽其用。在《巴黎评论》的访谈中，门罗曾引用英国女小说家穆丽尔·斯帕克的观点表明自己应该多注意小说的娱乐性。这种话出自一位有卓越洞察力的作家之口肯定是别有深意。

　　门罗的小说有一种慢热的特性，因为她采用一种特殊的创作方式，即从故事的中间开始讲述。小说的开头通常会是两三个长短不一、类似于电影片花一样的描述性章节，之后故事才会驱动起来，并逐渐渐入佳境，一次也不让人失望。就像幽默感会加强讽刺的力量，娱乐性也会使小说的启示性增强，门罗的洞察力从没错过故事的娱乐性内涵，她描写的庸常生活总是异彩纷呈。

　　艾丽丝·门罗总是努力发掘材料的潜力，比如到了老年仍然写自己少女时代的故事。她所做的不仅仅是保存记忆而是拼接往事，把那些从没进入记忆的往事也从现实中推演出来。以宗教那种人神交流的方式来寻找事物之间深层的、隐而不见的关联性，使一些很平常的故事，也蕴含《圣经》那种可以驱除心灵黑暗的永恒之光。

　　《幸福过了头》里头一篇小说讲的是关于绝望、拯救和自我救赎的故事：霸道的丈夫因妻子离家出走陷入巨大的恐惧，并在失神的状态下闷死了三个幼小的孩子。内疚使妻子陷入了绝望，她当然恨自己的丈夫（已经被关到救助所），但又只有丈夫才能和她分享对孩子的回忆。极端自闭的她既无法施予宽恕也无法回应爱。就在某个去见丈夫的下雪天，她遇到了一起车祸，一个大男孩从大卡车的驾驶室里被抛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去照顾这个男孩，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她的心却悄悄地解冻了。

　　在契诃夫的小说里，性格总是先由人物的恶习来表现，然后由良知来平衡。因而他的现实主义是既具有讽刺性而又有强烈的人道主义色彩，他的小说类似于医生治病救人的良药；门罗的小说，人物性格是一种自我反省的产物，现实塑造了人物的性格，而性格又决定了命运，因此她的小说类似于从古老的小镇生活发出的启示之光。

　　□书评人 张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