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教法国“熊孩子”学中文

　　■ 西洋镜

　　很多法国学生要在学了两三年中文后才慢慢开始一笔一画“写”汉字，而之前，他们都是“画”汉字的。

　　有一次讲到“班长”这个词，我说，“长”就是管理者、领导者的意思。有学生立即反问，为什么班长可以领导我们？

　　若论热爱自己的语言，法国人可谓数一数二，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学习外语的热情。

　　近年来，对中文感兴趣的法国人越来越多，学习者在十年内增长了四倍。目前，中文已成为法国继英语、西班牙语、德语、意大利语之后的第五大外语。

　　法国人学中文的原因无外乎出于兴趣或好奇、工作的需要或对将来的考虑。我认识一个公司主管，尽管工作很忙，却仍坚持每周抽出一个小时上中文课，已经坚持了快一年多了，其动力就源于对中文的强烈兴趣。他说，每个汉字里面都藏着许多秘密，等他去解读。

　　从九月份起，我开始在一所教会学校教中文。这所学校涵盖了从幼儿园到大学预科的所有年级，中文课则在初高中的班级中开设，每个年级至少一个中文班。而由于近几年选修中文的学生大幅增加，许多年级不得不开设多个中文班。外语一般为小班授课，所以我教的班人数最少的只有5个学生，最多也不超过30个。

　　对法国学生而言，中文无疑是一门很难的语言。

　　首先是发音。法语里没有不同声调，对法国人来说，分辨声调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有些拼音对法国人来说也是噩梦。刚开始我始终搞不懂，为什么法国学生老是把“时间”“书店”“今天”这几个看上去毫无关联的词弄混，后来我知道，对他们来说，j、t、d这三个声母的发音基本是一样的。

　　而这才只是开始，汉字、句法、语法，每一样都在挑战着这些学生。有一次在办公室里改作业，旁边一位老师以欣赏艺术品的表情看着那些汉字，并对我说：“这些汉字真是太不可思议、太迷人了！”他哪里知道，为让那些学生们多记几个汉字，我每节课要费多少口舌。很多学生要在学了两三年中文后才慢慢开始一笔一画“写”汉字，而之前，他们都是“画”汉字的。

　　也许，更难的是让学生好好听讲。开学前，听其他老师谈论学生，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噩梦”、“灾难”、“一群小混蛋”……之后我也慢慢领教：法国学生根本不能老老实实听完一堂课，他们一般都很调皮、好动，各种麻烦不断，一会儿这个忘了带课本，一会儿那个忘了拿练习册，你一不留神可能就有学生跑到黑板前来写字，或是跑到教室后去扔垃圾……

　　有一次讲到“班长”这个词，我说，“长”就是管理者、领导者的意思。有学生立即反问，为什么班长可以领导我们？我说，在中国，老师不在的时候，班长就要负责管纪律，其他同学都得听他的，所以一般表现好的学生才能当选班长。学生于是说，我才不会选好学生当班长呢，应该选一个比较调皮的，这样老师不在的时候我们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顿时感觉，这些孩子脑子里估计根本就不存在纪律两个字。

　　还有一次，已到上课时间，我走进教室，学生仍寥寥无几，我说，我们再等会儿吧，有个学生说，不用等了，他们都游行示威去了……

　　当然这种活跃有时也表现为优点。他们爱思考，爱问问题，喜欢表达自己的看法，历史、地理、政治、文化、生活，有关中国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问题。这对老师来说也是一个大挑战。他们有创意，点子多，每次我让他们表演对话都能给我带来惊喜。我曾让他们做一个作业，用中文介绍自己一天的活动，第二天，我收到了十几份图文并茂的作品。

　　他们有时候让人感觉还是个小孩子，但有时却也表现得成熟、独立。一次给初二一个班上完课，一个学生过来找我，说：“老师，我想跟您谈谈。”我有点吃惊，因为在我印象里，都是老师找学生谈，很少有学生找老师谈的。他跟我说：“我知道您是新来的老师，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班的情况。我们班的这些学生都很调皮，上课不认真听讲，您要做好思想准备，对他们不用客气……”我听他说完，问他：“你是班长吗？”他回答：“我不是，我知道这个不该我管，但我希望我们能上好中文课……”我既惊奇又惊喜地看着这个12岁的孩子，惊奇于他的勇气，更惊喜于他的责任心。

　　这就是法国学生，他们调皮、不安分，但也思想活跃、爱思考。所以，当他们主动用中文跟我打招呼时，当有学生跑来向我打听有关中国的情况时，当每次下课听他们说“谢谢您的中文课”时，一股欣慰感也就油然而生，鼓舞着我继续走下去。□李天然（旅法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