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的理想主义将继续被检验

　　85是指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出现的青年前卫艺术思潮，其主要特征是1985年到1987年遍布全国的群体艺术活动，而1989年的《中国现代艺术展》则是对85运动的全面回顾和总结。1984年开始，我在美术杂志做编辑，亲历了85全程。我在1986年初写的“85美术运动”一文对此做了总结。该文发表在中国美协的内部杂志《美术家通讯》上。当时，《文艺研究》也要发表，但坚持不用原题“85运动”，以免引发政治联想，协调后将题目改为《‘85青年美术运动思潮》后发表。以后简称“85思潮”或者“85新潮”。

　　85与八十年代的先锋文学和电影等文艺门类同步，但是，85美术似乎显得更加整体，更激烈，规模也大一些。更重要的是，它的出现，从此奠定了过去三十年来传统、学院和当代几个方面多元并存的中国特有的艺术现实。

　　85新潮不是一种艺术风格，它已经沉淀为一个运动实体和某种整体价值概念。

　　八十年代令人怀念，包括85的理想主义。但是什么是85的理想主义？

　　其实85的理想主义中，最难得的是那一代人能够真诚地、严肃地思考一些“大问题”。并且把艺术视为同这些大问题一体的“大艺术”。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艺术面临“文革”遗留的一些对立纠结，比如形式美和现实主义问题、自我表现和主题先行（即政治和艺术的关系）等问题都不再困扰85一代。在85艺术宣言和笔记中，这些以往流行的“关键词”不再出现。代之出现的是“理性”、“崇高”、“启示”、“生命”、“极地”、“黄土”、“红土”“热土”等眼花缭乱的抽象概念。所以，有人批评85是“哲学侵入了艺术”，也有人说，“85不是美术运动”，仍然是“文革”后思想解放的继续，换句话仍然是政治的延续，或者不够政治。这些批评没有看到85理想的可贵之处恰恰在于它深究哲学的纯粹性和学科的自我超越性。

　　大凡成为流派和学派者，必定出自某种学科反省的超越性。西方现代主义源于启蒙的形而上学，特别是康德的美学判断力批判。中国的文人画来自“文之极”（郁郁乎文哉）的崇仰。

　　另一种对85的批评是“全盘西化”。85渴望学习西方现代文化和思想启蒙。各种现代哲学，以及超现实主义、表现主义、达达和波普都影响了85。但是放到八十年代的全球背景中，85新潮正是西方后现代倡导的多元主义文化的一部分。然而，从全球角度看，85的本土文化意味很浓。很多群体主张超越现代主义，主张当代，并兼容东西方哲学。比如，徐冰的天书，黄永砯的达达、禅宗和后现代的嫁接，红色幽默、上海李山、余友涵等人的绘画。谷文达为首的学者水墨。西南群体表现“热土”的自然意识，北方群体的“极地”，南京红色·旅和浙江池社把存在主义引进中国都市化困惑中等等，都有强烈的本土意识。85理想中的一个重要形象修辞是“大地”。甘肃、山西和陕西的西北群体具有自己独特鲜明的反现代机械文明和都市文明的倾向，他们的原始主义在今天看来尤为可贵。这些都不是“西化”问题，而是当代人普遍面临的问题。

　　但是，在原创性语汇和体系建树方面，他们良莠不齐。不过，至少有些群体已经形成了学派或者流派的雏形。今天我常常遇到一些西方的年轻学者，特别是博士生对85的一些群体课题非常感兴趣，把他们纳入自己的论文研究中。但是，一方面由于我们的理论准备不足。另一方面是85本身出现了自我消解，总之各方面原因，使85这些学派性探索没有走到集大成。

　　85的理想主义还在于对话的自信和对话欲望。一种“有理走遍天下”的说理行动，一种文化在场的当仁不让。健康的对话并不意味着没有批评交锋，现代与保守、传统和当代之争、中西文化论战很激烈。八十年代艺术界里不同的观点，传统的、学院的和前卫的都愿意正面辩论对话。我就参加过很多这样的会议。85群体内部的讨论会也随处可见。虽然，85群体的很多展览引起争议，甚至有的被封掉。但是很多群体展览也是在学院或者美协的展览空间中实现的。那时候还没有私人空间，画廊很少。85新潮把理念的批判和行动的对话合作转化为正能量。对于85艺术家而言，让公众，包括艺术界之外的知识大众和学者看到听到他们的艺术观和作品至关重要。展览是说理，不是作“秀”。

　　85新潮具有一种征服、说服和占领公共空间的愿望。这出自一种现代性冲动。89现代艺术展屡次被拒，但终于在中国美术馆实现。其目的不是被谁承认，而是要合力建树某种整体价值。

　　85将继续被检验。但是85的理想和它的学理更有待深入梳理和研究。

　　□高名潞（艺术批评家）

　　【众说85】

　　重要的是保持精神力量

　　85之所以会留在我们心中，那是因为有着挣脱社会思想束缚之后迸发出的力量，是中国人在特定阶段迸发出来的属于中国的力量。这是一个时代所赋予的力量，以艺术的形式爆发了出来。无论85的艺术被评价为是模仿也好，粗糙也好，不成熟也好，这一切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体现了一种真正的精神力量：中国艺术、中国文化应该站起来，应该争取一种自由、民主、对抗、批判的力量。

　　今天的中国当代艺术该从85吸取什么东西？其实最重要的是精神的力量。哪怕现在社会环境不同了，某种支撑艺术的内地力量还是存在的，艺术创作还是要保持这种精神的力量。类似我们看国际重要的艺术家，我们会非常认可、感受到他们作为一个艺术家对社会、对某个历史阶段所面对的问题、所体现出来的态度和精神状态。

　　口述：王璜生（中央美院美术馆馆长）

　　85的势能、潜能都还在

　　很多人谈到80年代都说是理想年代，说我们致青春。85这批人具有舍我其谁、怀疑一切的能量，看到他们时还是很佩服。但其实80年代是个没有怀旧的年代。因为这事还没有结束，且延伸到了今天。还在影响着我们。85的势能还在，潜能也还在。对今天来说，尤其有意义。它让我们重新思考85的意义，思考它的丰富性和未完成性。

　　在今天景观资本主义下，曾经的舍我其谁、怀疑一切的能量在哪里？我说过景观资本主义的核心就是温水煮青蛙。我们每个人都在这种境地中。从流通资本主义到景观资本主义的改变，其实质是从剥削到剥夺。剥削是剥削你的利润、价值，而剥夺则是剥夺你的可能性，你改变世界、改变自己、自我想象的可能性。

　　口述：高士明（艺术评论家）

　　市场改变了交流方式

　　85时期艺术运动以团体形式出现，他们相对来说有艺术主张，强调先锋性、先锋姿态，也许现在看来有点空洞，包括了理想主义诉求。这个特点不仅呈现于那个时代的中国当代艺术，也包括诗歌。团体的出现或是因为在那个年代仅仅是个人还不具有那样的声势及影响力。但1989年之后，艺术团体逐渐消失了，很多人都在怀疑自身的艺术方向，个人化越来越重要。而随着新世纪市场的到来，则更加使以前的方式得以分解。被分解的重要因素是艺术家真正地与画廊开始合作。画廊机构对艺术家产生的影响远远甚过于艺术家之间产生的影响。当市场化、机构出现时，代理的方式使得以前艺术家的生活方式、交流方式得以非常大的改变。口述：朱朱（诗人、艺术评论家）

　　整理：新京报记者 李健亚

　　相关报道见C特04版-C特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