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干部王青意和蔡福想的最后时光

　　送别王青意和蔡福想的那天，温州市平阳县腾蛟镇村民王业鹏买了1500枝白菊，放在殡葬队伍后边花篮里，谁都可以随意领取。

　　他没想到，白菊一下被拿光了，自发参与送别的人群肃穆庞大，跟随着王青意和蔡福想的灵车跨越了整个腾蛟县城。

　　这是王业鹏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葬礼。“很震撼，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送别。”他说。

　　平阳县带溪社区书记王青意刚满36岁。一同去世的带溪社区青湾村村主任蔡福想52岁。

　　10月31日晚，在救助一位遭遇车祸的孕妇时，王青意与蔡福想被驶来的另一辆车撞击身亡。他们身边的人说，停车救人，是这两位肯定会做的事。

　　11月2日，温州市委宣传部追授王青意和蔡福想“最美温州人”的称号。

　　疲惫书记

　　有时王青意梦中醒来，发现事情没做完，会起来先记在本子上，再睡觉

　　出事前一天，10月30 日的下午，带溪社区书记王青意，摇摇晃晃往社区二楼的办公室走。和他搭档工作的社区主任郑炜记得，王青意有些疲惫，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他说最近皮肤过敏了，难受得很，上楼梯没力气。我劝他看医生，他说不要紧，挺一下就好了。”郑炜说。

　　她记得那天气温较低，王青意还穿着一件夏天的灰色带斑点的短袖，说是工作忙，忘记换了。

　　1997年，王青意中专毕业，来到温州市平阳县腾蛟镇工作。从农业站的科技员到社区书记，王青意在镇里呆了16年。巴掌大的地方，他用脚丈量了无数圈，他的工作和生活可以用“三角形”概括——办公室，村子，家。

　　他曾对朋友说，有时梦中醒来，发现事情没做完，会突然坐起来，心怦怦直跳，先记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再倒下昏昏睡去。

　　10月6日晚，菲亚特台风登陆，王青意和同事前往带溪社区北溪村一户养鸭人家，劝他们赶紧转移。

　　同事苏志文记得，后半夜的雨大到“吓人”，人在风里根本站不稳，王青意反复劝说，将这户人家扶到自己车上，自己则跑到附近寺庙躲雨。浑身湿透的他，还在雨中大呼“痛快”。

　　而最近一段，最困扰王青意的是南溪制革基地的整改。1993年成立的制革基地占地260多亩，臭气熏天、污水横流，违建厂房杂乱无章。

　　王青意所在的带溪社区，计划近期将这片土地整改，重新利用。上百拆迁户，得一家家登门做工作。白天大多家里没人，只能夜访，工作结束，王青意就直接到办公室在折叠床上将就一晚。

　　就在王青意这间十平方米简陋的办公室里，留着他20多本工作笔记，纸张上的笔迹密密麻麻，有些已看不清颜色。书橱下边，堆放着10多个用坏的和没电的手电筒。同事说，这是他夜访时随身携带的工具。

　　“族长”主任

　　当了村主任后，蔡福想对待村民的态度像是族长，关心村民冷暖，待人温和耐心

　　事发前一天，52岁的青湾村村主任蔡福想，一直惦记着村里的饮水工程。他和同事邓伦夏还去了刚挖开、水泥还没干透的沟里，动手清理石渣，忙着扫尾。

　　施工工人开始笑话他：“一天来五六次，监工的吧？”蔡福想只是笑，自己掏钱买烟发给大家。

　　就在去年，青湾村村民吃水还得靠自己挖井，一到旱季，水井就不管用了。蔡福想一直有个计划——让全村人用上一口大的蓄水池。

　　蔡福想骑着电动车四处去解决经费问题，半年过去，终于筹到了60万。去年下半年，蓄水池开始修建。如今，工程基本要完工了。

　　在青湾村村民眼里，蔡福想更像是一名“族长”。

　　温州乡村宗族众多，随处可见祠堂。没当村主任时，因为热心，蔡福想曾被推举进出祠堂，打理宗族事务。当了村主任后，他对待村民的态度也像是族长，关心村民冷暖，待人温和耐心。

　　2010年，他当上青湾村村主任，第一个承诺，是要拓宽硬化村里的三条机耕路，这涉及村民的征地问题。

　　今年秋天，地基本都征好了，青湾村村民张金民（化名）突然反悔，不肯让出土地，路一下差了十几米。蔡福想急了，反复去找张金民，对方躲了起来。

　　一天夜里，蔡福想终于在一个小店外看到了正打牌的张金民，他搬个小凳子在门口坐下。

　　一小时后，打完牌出来的张金民，看到蔡福想坐在门口。蔡福想反复解释，修路是为了村里大局，路修好了，将来出行方便。两人一直到聊到半夜，张金民终于服了。

　　压力如山的基层干部

　　母亲过生日，蔡福想刚回来，还来不及祝寿，就歪在靠椅上睡着了

　　10月31日上午，到镇里开会的王青意碰到蔡福想，二人约好，晚上召集青湾村村干部开个小会，讨论一下村里接下来要办的几件大事，然后又分头忙开了。

　　除了工作，王青意还惦记着许久没见的妹妹林玲，晚上6：00左右，他带着妻子和几个同事，一起到妹妹的饭馆吃了顿饭。

　　这是一天里难得的清闲时光，饭桌上王青意盘算这两天把村里事情处理好，周末带着妻子和儿子出去玩。

　　离开时王青意特意叮嘱妹妹说，“你又瘦了好多，身体得照顾好。”

　　王青意这一年极其忙碌，他曾偷偷跟老朋友抱怨，基地改造工作压力巨大，很多拆迁户不理解，甚至骂他。

　　但聊着聊着，王青意总是给自己打气：“现在不理解，晚一点也会理解。”

　　相同的时间，蔡福想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参选下一任村委会主任。他曾对同事说，当村主任已满3年，因为忙于村里的事，家里小工厂接的活儿常常赶不上工期，损失不少，家里对此颇有怨言。

　　妻子笑话他，说他当了个“赔钱主任”。

　　村里的“村村通”工程，蔡福想捐出3520元修路；台风过境，低保户家房顶损坏，他立马自己出钱，雇人来修。

　　他所在的村委会办公室，已经腾出来留给安置拆迁的村民，他和同事挤在一个房间，墙角还堆着他前不久提议买来的音响。

　　“他说村里的老人家太寂寞，不如让他们学跳广场舞。”同事邓伦夏说。

　　蔡福想的妻子曾说，这三年是丈夫最累的一段时间。农历9月初，蔡福想母亲的生日，蔡福想刚从外边回来，还来不及祝寿，就歪在靠椅上睡着了。

　　倒在救人现场

　　车速太快，半蹲着的王青意和蔡福想来不及躲闪，一同被撞飞，重重落在地上

　　10月31日，晚饭过后，王青意与蔡福想碰头，一同到几公里外的水头镇找村干部张正榜。

　　这只是过去无数忙碌夜晚中的一个——平阳县今年推出的“夜访”制度，要求镇及社区干部晚上到村里解决村中事务。

　　张正榜记得，3人在车内聊完正事后，王青意还在感慨，忙完这段，能够稍微休息一下，去医院看看皮肤过敏；蔡福想则说，11月8号前，得把当选时承诺的事情都办完，那个蓄水池工程，就剩清理石渣了。

　　晚上10点多，从水头镇谈完工作出来后，王青意和蔡福想驾车回镇上，行驶至南坨村村口时，一位站在路中央挥舞着衣服的男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这位名叫苏忠孝的男子，正在和另外四人一起救助一位受伤的孕妇林美丽。

　　几分钟前，步行穿过公路的林美丽被一辆小汽车撞倒在地，动弹不得。

　　因为事发地带特殊，没有路灯，而且前后为上下坡路段，苏忠孝担心再次发生事故，拨打过急救电话后跑到十几米开外的路上，挥舞衣服，提醒过往的车辆减速慢行。

　　过往车辆太多都注意到了苏忠孝的信号，减速绕行，唯一停下的，是王青意和蔡福想的车。二人将车靠在路边，一起下车来询问。

　　苏忠孝回忆，王青意看起来有些焦急，他拨打过急救电话后，和蔡福想一同蹲在路上，查看林美丽的伤情，并凑到她耳边，询问叫什么、哪里人，感觉怎么样。

　　就在此时，远处有车灯照来，尽管苏忠孝拼命挥舞衣袖，大喊开慢点，但车速太快，半蹲着的王青意和蔡福想来不及躲闪，一同被撞飞，重重落在地上。

　　这时是22时20分，距离第一辆撞伤孕妇的肇事车辆驶过只过去了5分钟。来不及做出反应的蔡福想当场死亡，王青意则被送到医院，抢救无效身亡。

　　当郑炜赶到医院时，她看到了搭档王青意盖着白单的身体露出一角，就是前一天穿的那件灰色带斑点的短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她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 浙江温州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