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鹏程：雾霾时代尤其要养心

　　■ 人物名片

　　龚鹏程 知名学者，祖籍江西吉安，1956年生于台北。曾任淡江大学文学院院长，台湾南华大学、佛光大学创校校长，台湾学生书局总编辑，台湾“行政院陆委会文教处”处长等职。2004年起，历任北京师范大学、清华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教授，现为北京大学教授。研究领域涉及中国文学、史学、哲学、宗教等，是当代享誉海内外华人世界的知名学者。至今正式出版专著70余种，其中在内地出版的有：《游的精神文化史论》、《中国文人阶层史论》、《文化符号学导论》、《文学散步》、《中国传统文化十五讲》、《国学入门》、《侠的精神文化史论》、《中国小说史论》等。受访者供图

　　见到龚鹏程先生时，他正在和工作伙伴们分享一套古代典籍。在大陆，他常年为中国传统文化积极奔走，新近出版的《仁者寿》，冀图从儒门养生的角度来推动儒家的发展。龚鹏程认为，儒家强调天地之大德曰生，宇宙生生不息，人也应该如天地运化般，充满了四时之生意，“养生之养，即重在涵养这种生意、生机。养生之生，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生命年寿，而是指这种内在蕴含着无穷生命力的生命”。

　　在当今时代，以养生为出口来弘扬儒家似乎很有必要，其中仁者爱人的道德呼声更有其现实意义。“儒家说的‘仁者寿’，却并不是爱自己，而是爱人。因为心中充满了对世界、对人、对万物的关怀，而胸次浩然愉然、精神焕然畅然。不知此理，只注意保持自己的好心情，达观、乐观、忘掉过去、享受现在等，都只是自私为己……”龚鹏程写道。

　　儒家强调不养自养

　　新京报：提到“仁者”，总觉得面目模糊，儒家的仁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龚鹏程：简单来说，仁者就是有仁爱之心的人嘛。在被问到仁的时候，孔子的回答千变万化，因为仁爱表现在各个方面，在事功上在职业上没有一定的。按照儒家的理想，每个人都应该是仁者，这个理想后来影响到了禅宗，禅宗在问答时称“你”为“仁者”，比如慧能在回应是幡动还是风动的争论时就说：“不是幡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仁者是指你，泛指所有人。

　　新京报：养生在其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龚鹏程：起作用的是仁者，是仁，寿是仁的结果。换句话说，从儒家的角度来说的话，养生是不养自养，不需要你啰哩叭嗦专门去做养生，只要你是仁者，自然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长寿。反过来，你要怎样才能达到长寿这个结果呢？要仁，要成为仁者，当然这也需要很多功夫，比如致中和的功夫。

　　你看，儒家养生没有什么着相的功夫。你如果有所执着，变得很拘谨，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这个事不能做那个事不能做，每天浪费很多时间去打坐，去养生，结果还是短命，你浪费的时间加起来可能比你延续的时间要多得多。一个人花去大好时光，只是注意自己一副臭皮囊，以图延续多少年，其志小哉！儒家不赞成这样做，儒家强调要不养自养。

　　新京报：社会上似乎很强调“养”，食疗、按摩、针灸、瑜伽等，各种名目，各种宣传，眼花缭乱。

　　龚鹏程：对呀，对呀。食疗这个事情，儒家也讲，只是现在社会上的人没有从源头上看清，没有顺天地自然之气。要知道，养生关键不是拼命养，而是要不伤身，这跟养小孩一样，养小孩不能揠苗助长，顺其生，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就是养。

　　天地养万物，不是说要刻意怎么样，而是遵循四季变化，人要顺四时，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休息就休息，当然饮食上也有一些注意事项，比如不吃腐烂的食物，《仁者寿》里提到孔子不吃腐臭的东西。

　　现在各种各样的养生，不是强调自然而然，而是搞得像宗教戒律，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好像很流行，其实只是为了赚钱。为什么提出这样那样的养生方法？是为了卖保健品，卖食品，还重新给你调整生活规律，归根结底，这都只是生意经。

　　养生的关键是养心

　　新京报：我们谈身心的话题，雾霾总是当仁不让地成为谈话的时代背景。在养心之时，我们怎么面对外部环境的变化？

　　龚鹏程：养心嘛，我们刚才讲了，要顺天地运行的变化来安排我们的生活，但是假如说大自然产生了一些变化，这时候要反过来，我们要强调心灵的修养，不要太受自然变化的影响。

　　新京报：但是雾霾仍然存在。

　　龚鹏程：雾霾还是在啊，你能怎么办呢，不要活了吗？环境已经改变了，你不要整天为此忧愁、焦虑，自己吓自己。这时候就要强调心灵的作用，不要惊慌。这跟做人是一个道理，人活着，有顺境，也有逆境，身处逆境时，尤其要养心，碰到横逆险阻，我们的心还是要能够定得住。所以说，养生的关键是养心。

　　新京报：外部环境变化时，怎么养心？

　　龚鹏程：第一，你要能够体认自己的本心，比如自己原来的善心和恒心。然后呢，是“养”，不去损害它，让善心、恒心等能够自然发展，而不是去压制它，要体察自己的情绪以及欲望，并且能够控制它，如果不能控制，你的心就不定，追求这个追求那个，心乱了，变得十分沮丧。现代人所谓压力大，问题大多出在这里。

　　现在有很多企业家压力大，失眠得厉害，专门跑到养身馆去打坐，做禅修，甚至有专门的睡眠馆提供给他们，进去就是睡觉。这不是很可笑吗？自己的心乱了，却跑到外面去求安静，打禅半天，又坐不住，坐在那里心猿意马，有什么用呢？

　　新京报：我们谈雾霾，谈外部环境的变化，只是为了一己之身，而不是像古代那样，有天地观，顺天地变化而动，视野开放，既有自己，也有别人。

　　龚鹏程：仁者就是要爱人，关心别人是一项很重要的能力，现代人基本上丧失了这种能力，只是关心自己，处处想着自己，即使关心别人，还是有自己的用心，最终还是要关心自己。

　　当然，我们的教育也不是教你怎么关心别人，而是教你怎么打败别人，想想看，考试得第一名的那一位，被认为是打败了全班学生，小孩如果考了第二名，都要哭死。这其中，隐藏着一个伦理观，就是“优胜劣汰”，它是动物界的伦理，不是人文世界的伦理。人文世界的伦理是“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办养老院、孤儿院，就是出于此，我们要保护弱小，要关心其他人。为什么说人都应该是仁者？就是说每个人都有仁爱之心，如果丧失了仁爱之心，那就不是人了。现在，我们这个社会不是倡导仁爱，而是重新走动物化的路子，没有关怀、互助，只有竞争、算计、斗争，这样一来，人们怎么能快乐呢？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吴亚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