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头”圈出租车专租外地司机

　　《北京出租汽车管理条例》规定，有北京常住户口的司机，才能当京城的哥。

　　这本是一项保证乘客利益和便于管理的政策，现在却成了一些京籍出租车司机违规发财的门道。他们将出租车高价转租给外地司机跑活，从中赚取差价，甚至出现专门靠此为生的“车头”。

　　今年1-5月，交通执法总队共查扣了3963辆黑出租，执法人员称，其中超过70%是外来人口。更有被称作“车头”的人，专做转租生意，并制作假证蒙骗检查。

　　近日，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这种外地的哥现象的蔓延既有违规牟利的因素，也有出租车公司难招司机的困境。目前，已有人大代表呼吁适度放开的哥京籍限制。

　　方云海（化名）每每搭乘出租车，总是瞥一眼副驾旁贴着的驾驶员监督卡。

　　监督卡蓝白相间，记录着出租车司机的头像，名字，所在公司，举报监督电话等信息。

　　看到有的卡片照片模糊，方云海会下意识比对一下行车司机像不像本人，或者捏一捏照片，判断照片是否加盖钢印，然后做出“真假”判断。

　　“你要是天天都打车，难免会遇到操着外地口音的司机。”方云海（化名）说，因为自己也曾是一名“假的哥”，所以判断出租车司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成了他打车无聊时的乐趣。

　　他说的“假的哥”，是指在北京只能由本地人跑出租的规定下，那些在北京悄悄拉活的外地司机。

　　北京“假的哥”

　　一名出租车司机称，行车中，还见过黑三班的情况，一辆出租车，租给三个非京籍司机轮换开

　　方云海是河南人，在开出租车前，他在北京郊县开大货车，但赚钱不多。

　　今年6月，在朋友的介绍下，方云海和老乡弄来一台出租车，此车隶属北京北方出租汽车有限责任公司（简称北方），车牌号为京BL6318。“发票是真的，车也是真的，唯独人是假的。”

　　俩人没日没夜换班跑活儿，刨去每月6000的份钱，俩人每月能赚五千多元，这比方云海开货车多一两千。自己有事忙不过来时，方云海还将车借给弟弟开。

　　行车中，方云海和老乡发现，在北京开出租车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各种口音的都有，跟我们一样，都是假的哥。”

　　在趴活中，方云海还碰到过同样是“假的哥”的安徽人张伟。因为不是北京户籍，他们都没有在京开出租车的资格。

　　按正规流程，申请当出租车司机，需要向出租车公司提交北京常住户口、3年驾龄证明、还有资格证和登记证等文件。

　　不符合条件的方云海等人，是如何弄到出租车的？

　　“花钱从别人手里租的呗。”方云海说，这个人叫董治田，40来岁。6月20日，方云海和老乡如约来到一个修车铺，董治田当时正坐在一辆标着“北方”字样的出租车上。

　　当时，方云海和老乡递过去2万元押金，接过董治田递过来的一串车钥匙和一张出租车监督卡。

　　出租车监督卡上没有出租车驾驶人照片，空白照片下方写有“董治田”字样。董治田说，行车时，谁开车就将谁的照片贴在监督卡空白处即可。

　　在歪歪扭扭写下一张押金条后，董治田示意两人可马上开车“上岗”。

　　而张伟的情况不同，他是跟“北创”公司的的哥马建飞合伙，变成了双班跑活。“我每月给对班交3500元份钱。”

　　新京报记者在调查中，首汽、北方、新月联合等多家出租车公司的的哥，都表示自己碰到过外地司机在京违规开出租车的情况。的哥付师傅还直言，他自己就曾将车悄悄转租给外地人开过，后来查得严又不敢了。

　　今年1-5月份，交通执法总队查扣了3963辆违规出租，执法人员表示，从掌握的情况来看，在北京从事非法运营的人，超过70%是外来人口；今年7月3日晚，市交通执法总队开展了针对出租汽车营运秩序的集中夜查行动，一夜查处“交给他人驾驶”14起。

　　圈40台车的“车头”

　　“车头”董治田说，不管是哪儿人，只要交完押金，就可以把出租车开走

　　为何会有这么多外地司机在京开出租？如何在京租到正规出租车？

　　据方云海等人介绍，外地司机一般都是找“车头”租车，“‘车头’手里有很多车。”

　　经方云海等圈内人多次介绍，新京报记者以“想在北京开出租”，与车头董治田取得了联系。

　　11月20日，记者如约到董治田位于昌平朱辛庄村的住处准备提车，见到了董治田及其妻子。

　　“晚上还有其他人来提车，你们一块看车吧。”董治田指着楼下一辆标着“北方”字样的出租车说。

　　谈话中，董治田称自己也开出租，同时从出租车公司圈了40多台正规出租车，再分别转租给外地司机开，从中赚取份钱差价。

　　对于这些车辆来源，董妻称，先找几十名北京人办理相关出租车资格证，再拿他们的手续从出租车公司租车，租完车以后，这些北京人不开，交由董治田支配给外地人。“我们每月给有资质但不开车的北京人1000块钱好处费，他们算是坐着拿这些钱。”

　　董治田称，外地人开车，每个月需向他缴纳6000元不等份子钱，其中4500元交给公司，余下的1000给圈车的北京出租车司机，自己拿另外的500元。

　　董妻说，新车需4万押金，老车2万即可开走，因外地人需求较大，40多台车中，目前只剩下几台新车。新车与旧车，除押金不同，份子钱也不一样。老车6000每月，多为破旧或即将报废的车，新车都是7500、8000元。

　　11月20日晚，董治田等待的另一拨看车人到了楼下，他们在董治田的带领下开始查看车况。其间，准备租车的外地籍司机和同伴还开车上路试车。

　　在小区内等待试车的一名男子告诉新京报记者，他们几个都从董治田处租了车，这次是带一名老乡过来提车的。

　　在其他人试车时，董治田告诉记者，租车后，他会给租车人一张监督卡。“照片是你的，名字是别人的。只要将你照片贴卡上就没事。”但他未告知监督卡真伪。

　　出租车司机卢先生说，按正常情况，正规的监督卡是交通委发的，“上面的照片、名字必须和出租车司机一致，还要有交通委的钢印。”

　　董治田称，外地人来北京开出租车，只要有这张监督卡即可，不需其他证件。

　　但记者查证董治田之前交给方云海的监督卡，却发现这张空白卡上写着“北方”字样，但此证编号却显示该证为另一家出租车公司所有。此卡后来被北方出租车公司管理人员查询后判定为“假卡”。

　　董妻称，外地人开出租车，即便被执法人员识破，也不必担心，“（董治田）会给你培训，哪些地方能开，哪些地方不能开，都一一告诉你……比如，不能去的地方如五道口、工体附近，那些地方查得严。”

　　董妻说，如果真被执法队抓到，董治田也有办法。“被抓到后第一件事就给老董打电话，交点钱，第二天就把车给你弄出来，你还可以继续开”。

　　方云海和张伟的车辆此前都因违规运营被抓，但交钱之后老董等将违规车辆提出，正常上路。

　　监管漏洞

　　执法人员表示，因“转包”数量较多，今年以来“转包”首次超越“拒载”，已位居出租车违规榜首

　　被查后，尽管老董等人能将车辆提出，但方云海及张伟开出租期间，最怕见到的仍是交通委执法人员。

　　“但凡执法人员检查，一定会被罚。罚一次，一个月白干了。”方云海说，因查得严，他和老乡最后把车退给了董治田，转行干别的。

　　而张伟也在被查后，给对班司机交了9000元“打点费”。觉得有猫腻后，他向出租车公司举报了对方。

　　日前，张伟向“北创”公司举报马建飞的违规情况。针对举报后的查处情况，北创公司运营部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一个京籍出租车司机只能租公司一台车，让非京籍司机开车或私下圈多台车都是违规行为，经核实，当事人马建飞私下让他人违规开车，依据公司有关制度，其已被开除。

　　针对董治田所提到的从北方公司拿到40多辆车的情况，北方公司管理人员称，董治田因转租出租车，在业内确被称为“车头”，今年4月因“让他人驾驶”违规情况已被公司开除，“目前仍不排除公司个别司机有将出租车交给董治田转包的违规情况，将与董治田本人联系，逐一核实处理，如果发现是公司的车辆被转租给外地人，公司将对当事司机予以开除。”

　　除了方云海，张伟等人，其实每个月都有外地司机违规开出租被处罚的情况。

　　据交通执法总队查处数据显示，9、10两个月，市交通委共查处“让他人驾驶”违规案例68起；11月，查获出租汽车“让他人驾驶”、“拒载”等严重违章案例135起。

　　北方出租车公司管理人员称，公司对于的哥的管理一般都比较严格，往往通过定期例会、车辆安全检查等，对的哥进行培训和加强监管，这也是防止外地司机违规开车的方式之一。“开会都需要录入指纹，甚至进行人脸识别。”该管理人员说，的哥也是分队管理，每个车队的队长，对所属的的哥情况也比较熟悉，不可能发生外地司机冒充的哥参会的情况。

　　对于这样的监管，也有的哥表示“有漏洞”，“一些与公司管理人员关系好的司机，可以不用来开会，这种情况很普遍。”

　　北京市交通委一名工作人员称，北京出租车领域“让外地人开车”的违规行为并不少见。将进一步加强监管。“违规司机违规情况性质严重者，除罚款外将列入黑名单；如果是出租车公司与违规司机勾结，性质严重的，公司或将面临消标（公司所拥有的出租车数量指标）等惩罚。”

　　被“走了样”的政策

　　一边是北京籍出租车司机存空缺，一边是非京籍司机因户籍限制进不来

　　北京市出租车准入机制设置户籍门槛，目的是既保障北京籍人员就业也方便有关部门对出租车司机属地进行管理。更为重要的是能有效保证出租车乘客的利益。

　　但由于时过境迁，这项政策逐渐走了样。

　　目前而言，户籍“门槛”之下，北京出租车司机面临短缺局面。北京一知名出租车公司管理人员称，几十年来，北京出租车司机完成了由城区到郊区转变的现实。“十多年前，多是城区人开车，如今，超过80%都是北京边远郊区县。”

　　该管理人员称，目前，随着拆迁致富等多种因素，不少郊区人员往往选择放弃的哥行业。导致目前北京的哥短缺，同时老龄化严重，且文化程度不高。

　　据另一家民营出租车公司管理人员称，因司机难招，该公司的双班率（两人同开一辆车）最近几年下滑厉害，“2005年时，公司的双班率超80%，但目前仅45%左右，北京出租车行业内多家出租车公司平均双班率目前维持在40%左右。”

　　北京市交通部门一工作人员称，出租车公司为了加大运力，减少空驶率等多方考虑，会想方设法将所停驶的出租车运转起来。其中不乏通过利用违规手段转租多辆车等方式实现盈利。

　　一边是北京籍出租车司机存空缺，一边是非京籍司机因户籍限制进不来。

　　一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北京市交通部门工作人员建言，北京市政府等有关部门在面临出租车司机储备不足的情况下，不妨考虑在户籍制度上适时放开。比如，对部分信誉较好的出租车公司设置试点，选择5%-10%比例的在北京有固定家庭，工作稳定，文化程度高，行车中无不良记录的非京籍人员当的哥司机、然后逐步扩大试点，填补京籍的哥紧缺、老龄化等问题。

　　北京市人大代表宋慰祖称，此前为满足本地人就业、便于管理等原因颁布的《北京市出租车管理条例》与现实情况发生了变化，“该政策更应与时俱进”。

　　宋慰祖称，政府等有关部门应积极对北京出租车行业进行试点式探索，在出租车行业所面临的人力问题及有关户籍制度进行研究，使北京市出租车运营达到一个符合市场的标准，“一方面要考虑适当的激励机制，鼓励京籍人员选择出租行业；一方面如深圳、广州等全国多数城市一样，根据自身城市特点，合理放开非京籍人员来京开出租的需求。”

　　现在京籍的哥越来越难招，老龄化严重，也降低了运力。对这些难题，北京应设立京籍的哥激励机制，另一方面可考虑适当放开的哥京籍限制。

声音

　　——北京市人大代表 宋慰祖

　　A12-A13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申志民 李宁

　　摄影/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 实习生 王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