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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5日早上,接到采访井底流浪汉的任务,当时部门的副主编连续用了好几个“赶紧”,语气就像在布置一起重大的突发新闻事件。
有必要对这样的新闻如坐针毡吗?我有些疑惑,在广州读大学的时候,就曾见媒体报道,流浪汉为避寒,亲手凿开立交桥水泥墙蜗居其内,政府为维护形象,又在桥底立起了水泥锥进行驱逐。与之相比,井下住人难道算什么大新闻?这个问题在赶往现场的途中一直困扰着我。
采访与博弈
到达现场时,阳光已经铺满路面,与流浪汉所居住的热力井一墙之隔,是一所日本人学校,学校广播正在播放久石让的《天空之城》。丽都花园一带中高档商品房林立,均价都在4万元以上,环卫工人每天都会对周边进行两轮打扫,路上干净得甚至看不见一个烟头,如果不是媒体曝光,路过的行人或许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井下还住了人。
到达现场时,一些记者正在争先恐后地进入井盖下面一探究竟。当时我并不急着下井,原因有二:井下人为什么要选择这里,除了有可以打开的热力井盖,还有什么原因促使他们选择蜗居此处;凭借直觉,来的记者会越来越多,对周边关键人物,包括保安、居民等的采访肯定会受到影响。于是在别人下井的时候,我以井盖为圆心,开始观察环境、采访周边的“知情人士”。
其实是否这样做,当时也有过挣扎,如果井盖突然被封,那将缺失最重要的现场环境。在和日本人学校保安的聊天中得知,城管当天一早便来过一次,当时并没有封井,这无疑促使我更坚定自己的判断。一圈采访过后收获颇丰:井下住了多少人、其生活习惯、井的所属权等,这为当天的特稿操作提供了有力的交叉验证。
其实部门记者张永生和摄影记者尹亚飞在前期已经介入“井下人”的采访,就在我达到现场不久,后方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报道策划,同事们对此都投入了很大的精力。
井盖的意象
当天中午,我逐个挪动现场近二十个井盖,大部分井盖都被拇指粗的螺丝锁死,只有其中四个能够打开。要进入其中并不容易,每个井盖平均有二十斤重,井口只有一小步宽,电视台的记者得“人机分离”才能进入。井下只有两三平米的空间,逼仄的井底还有交错纵横的热力管道。井底大都放着布满污渍的被褥、烟盒、吃剩的馒头和老干妈,大白天的井下,阳光也变得奢侈,你很难想象王秀青是怎么在这里住上十年的。
当我从井底爬了7根水泥钢筋,艰难回到地面后,把厚重的井盖盖上,我开始明白为何我们要如此关注这个新闻。
北京是一个让人喜忧交织的城市,这里充满机遇,每一刻火车站都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北漂”慕名而来,同时,这里又有一批人,无法冲破固化的阶层,他们无法从下流动而上,这些井底人每天重复搬动二十斤重的井盖,地上是高档小区和干净的马路,地下暗无天日,甚至充满危险,一盖之隔,天渊之别。这些井下人就像一个城市流动困境的切口,怎么样才能让城市的底层人活得更有尊严,才是这系列报道的终极追问。
媒体的伦理
12月6日,新京报用了三个版来报道丽都花园路的“井底人”,两个版的调查特稿和一个图片专版,这组报道和7日与王秀青对话的《井底十年,为了孩子,我觉得值》互为补充,受到广泛关注,但同时舆论对媒体是否应该报道井下人也存在争议。
争议主要有两点,一,很多人认为是媒体曝光间接导致流浪人员丧失最后的容身之地;二,媒体将焦点过分集中在王秀青一人身上,事后王秀青生活得到改善,但其他那些井底人呢?
有媒体人称15年前就知道北京存在井底人,但知道一旦曝光,他们肯定失去最后一个容身之处,于是选择了沉默。
但在我采访过程中,包括接触北京其他地区的流浪人员,都不仅仅只有一处容身之地,没有了井底、还有桥洞、桥底,甚至是人行隧道,井底被封就要挨冻睡马路的说法未免过于悲情。
在整个“井底人”事件中,媒体的确呈现了影响力的双面性,广泛报道的王秀青因其经历得到社会关注而最终成为受益者,除了全老太经证实已经被河南当地政府接回老家外,另外两个可能还流浪在城市的角落里,至今仍无音讯。但王秀青的备受关注也存在一定的运气成分,在记者采访过程中,仅王秀青一人有手机,能进一步联系,另外三个,连身份证都没有,他们一转身就可能消失在茫茫的城市人流中。追寻个人其实不如关注整个群体。
如果没有报道,这些人你是否会关注他们的命运呢?个人认为,此类事件中,客观呈现复杂事实的同时,追问政府职能是否有缺失、救助制度是否合理等才是一个职业化媒体人关注的焦点所在。
6日中午,现场附近的一家酒店工作人员,用混着沙石的水泥铺在流浪人员的井盖上,一名工作人员把水泥圆成一个坟头的形状,将手里的烟倒插在上面,双手合十,像拜祭先人一样,跪下叩头,旁边几个工作人员跟着哈哈大笑。这一幕我并没有写在新闻里,不过我当时觉得,不仅“井底”需要阳光,政府的权力需要阳光,社会的人心也一样。
□吴振鹏(新京报社会新闻部记者,参与《井底人家》系列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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