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日梦(4)
第一天,作家坐进出租车,要求朝城市最大的书报摊开去。出租车在拥挤着私家车、其他出租车、公共汽车和开着助动车、骑着自行车的人群的大街上不时变道,迂回前进。到了书报摊,面对一长排报纸杂志,作家神情迷惑。几分钟后,出租车司机看到自己的乘客把那些报纸杂志搬进了行李箱,他推断他要用那些纸糊墙。
第二天,作家打开那些报纸杂志,在WORD文档里记录下每一个大号标题。实在是太多了。在作家明亮而宽广的书房里,桌上地上,到处散落着大团大团的纸球。长方形的笔记本液晶屏上,五号宋体字渐渐变得像灰尘一样多,永无尽头似的。人们怎么能忍受这么多的坏消息?这在作家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在他周围,没有人抱怨那些事。
第三天,作家在闹钟响起前的下午就醒了。他闭着眼,随意地按着删除键。前一天打上去的一些字,又瞬间消失无踪。作家一直工作到深夜,屏幕空了许多,剩下的那些,像曾经埋在沙堆里的金子,在台灯下,闪闪发光。作家小心翼翼地按了Ctrl+S。
第四天,在那些词语、句子后面,作家做起了接龙游戏。越来越多的片段。新打上去的开始与原来的那些错综缠绕。那天夜里,屏幕上的汉字忽然像爆米花一样,无声的、礼花般的碎裂开来,形成一个古怪的形状,甚至还带上了一种粉嫩的、刚出世婴儿的色彩。作家关上电脑,迈着庄严的步子,向卧室走去。
第五天,作家的朋友们来了,他们颇费了些苦心,合力把那堆汉字从屏幕里拉了出来,他们开始清理:把有些过于长而煽情的句子剪短,把黏着的一些形容词副词感叹号拉扯下来。清理干净后,他们把它放在印刷机上,在字与词中间填上坟墓里的泥土气。有些字词先是扭来扭去,像被钓上岸的鱼,跳跃着,但很快,所有生息渐渐停了,它平静下来,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平滑的表面。它是如此平滑,每个凝视它的人都认出了自己的脸。每个人都明白地意识到,他们所注视的这个平面,正是他们自己的生活。其中一个朋友朗诵道:他在阳光中睡去,又在阳光中醒来。但这不是这个故事的结尾。最末端的句子是“你要去哪?我去的地方叫死无葬身之地”。作家站在旁边,看着这工作如何开始,一点点进行,继而结束。他一言不发。
第六天,这本书,这本此前从来不曾为人所见,这个民族的每个人却都熟悉万分的书,已经安放在每一间书房的桌子上了。来自坟墓的气味渐渐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气的味道。不久,人们发现,越是盯着它们看,就越觉得充满意义;但一旦合上书页,又有某种绝望的、无意义的情绪涌上。这真是一本神秘莫测的书,每个人对此都有话要说。
第七天,作家想知道,关于这本书,人们都在谈论什么。在他甩上门时,他发现,自己失明了。每个人都在谈论那本书。失明的作家发现,这就像童年时的一个游戏,口令在被复述过几次后,会变得更加丰满。人们按自己的生活重新安排故事情节,打乱它的顺序,每个人具体描述的细节都不一样。作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带个记事本出门,好把所有内容记录下来。自从失明之后,作家终于能通宵达旦,听人讲故事了。
□走走(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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