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再访文化老人”系列报道落幕;历时半年,呈现24位文化老人生活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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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C14版)
家中的世界
绝大部分的采访,都是在老人家中完成的(只有两个例外,林洙在家旁边的楼租了一套房子专门会客,沈公沈昌文先是在韬奋图书馆接受采访,之后带我们去他的私人“图书馆”参观),这也给了我观察老人生活细节的绝好机会。看一个人的家其实就是在看一个人内心世界的一部分。李文俊和张佩芬的家整洁干净又充满了童趣,傅惟慈家的小院子我喜欢极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让人的内心归于平静,马振骋家里充满艺术气息,各式各样的大概不昂贵却精致的小物件。当然,也有不那么干净整洁甚至可以说很杂乱的寓所。
大千世界之所以有趣,在于各式各样个体的存在,所以这些老人们,我更愿意把他们作为一个个的个体去观察,我相信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确实也是不一样的。比如,关于孤独这件事,我在几个老人身上深深地感觉到了,喜欢画仙鹤的王智量,我相信他的内心世界是孤独的。上一次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在电话里说“你明天来就行,我6点就起床,你就可以过来。”但孤独的感受绝对不发生在所有老人身上,葛翠琳似乎就把身体衰老看得再自然不过,同时也很知道如何自处。
采访中会有一些细节给我触动。比如那个下着小雨的傍晚,我扶着林洙送她回家,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过往40年的人生,都在为梁思成而活。“因为梁思成太棒了!”人的精神力量超越了时间的线性,这是吸引我的。李文俊在家里朗诵《老人与海》的译后记的时候,我内心有着巨大的感动。“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者,于暮年病后岁末黄昏时,独自通过一道狭窄的后门进入一座空旷的哥特式大教堂……”
遗憾与祝愿
出于保护一些采访对象的原因,我没办法把我看到的听到的全部内容展现在稿件里,这大概也是一个遗憾。比如A当年被划为右派其实是因为B的一篇文章,而B一生命运的改变,是因为C当年的背叛,而A、B、C三个人的家我又分别都去过,但这些故事或许只能留待以后再说了。
我自己觉得很奇怪,所有老人里,在离开徐中玉家的时候我最难过。他由保姆扶着,站在四楼的楼梯把手那里,一只手拿着拐杖,另一只手冲我挥着,脸上挂着笑,我却难过极了。我知道,可能下一秒钟他就会把我忘掉,但我的难过并不是因为自己会被忘记。事实上,我不需要被他们记忆,但我希望他们不要被人们遗忘。
新京报记者 姜妍
琐碎生活中反省文化
这些晚年生活构筑的也是一种历史,虽不再与宏大的时代关联,可在平凡、琐碎的生活中,你会看到对文化的反省和对人生的思考。
史学家赫伊津哈说:“如果我们看不到生活在其中的人,怎么能形成对那个时代的想法呢?假如只能给出一些概括的描述,我们只不过造就了一片荒漠并把它叫做历史而已。”十年前,新京报正是沿着这个路径,以“个人史”的形式访问了近百位文化老人,以他们的个人历程勾勒出文化领域生动的历史。2013年我参与到“再访文化老人”的工作中,编辑部这一次的定位不再是构建历史,而是关注这些老人的晚年境遇。打电话约采访,老人们得知我们想了解他们当下的生活,大多都很讶异,回答往往是我现在的生活很简单,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谈的。真正采访时,面对面地坐定,他们也常常一句话就能概括自己的日常生活,“我大部分时间就是躺着,真的,因为年龄大了”87岁的高莽这样告诉我。但如果深入聊开去,你会发现他们当下的生活仍与自己曾经的事业相连,在精神层面丰富、深刻。这些老人的晚年生活各不相同,却都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宽容与平和。我觉得这些晚年生活构筑的也是一种历史,虽不再与宏大的时代关联,可在平凡、琐碎的生活中,你会看到对文化的反省和对人生的思考。
新京报记者 江楠
在文化老人身上汲取智慧
老人给予我时间上的历史感。他们引导我从现实追溯到时间的深处,探寻昨日的世界,对近日形成的影响。历史的沧桑和时代的风云,因为他们的讲述而一一重现。
记得有人做过一个假设,如果人能够从60开始倒着活,那么他一定可以少犯许多错误。
年过四旬之后,我对此有着尤为深刻的体认。在第一重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与第三重的“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之间,存在着难以想象的天壤之别。所谓的“老生常谈”,所谓的“常识”与“大白话”,有时凝聚着一个人一生的经验,甚至由血泪酿成。而一些人类悲剧和惨痛事实的造成,通常是因为哈耶克所称的“理性的自负”,而背离了常识。
在《上学记》中,何兆武先生曾经写道,自己当年在社科院的一位同事,因为不堪忍受社会运动中的屈辱而自杀。而他自己早已洞悉了这类社会运动的本质,明智而理性地选择了明哲保身,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有限变通,因此得以自保。在当面和我谈及此事时,何先生仍对老友的选择叹息不已。
在采访何先生几年之后,我也曾在学术会议上见到他,并和他交流,也曾去先生家里拜访。除了听他聊往事,感受他的豁达和开朗,我还看到了先生身上“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和与时俱进的心态。在他的床边和书桌上,总是摆放着新出的报纸和杂志,说起最近的时事和社会热点问题,网络上的最新话题,老先生都有所闻。
今年十一长假期间,我在时隔七年之后在武大再次拜访了足足100岁的刘绪贻,和武汉大学前校长刘道玉。刘绪贻先生的身体仍然健康,但是,较七年之前更衰老了一些。除了修订自己的口述自传,他还经常应媒体约稿而撰文。作为世纪老人,他对中国的专制统治体会尤深,并且对于儒家的助纣为虐持批判态度。一旦话题及此,他从不含糊。在他回忆西南联大的老师吴文藻、费孝通等人时,言语之中都充满了温情。但是,一旦涉及历史事实,他从不做伪善的乡愿,好的坏的一股脑儿全说。而刘道玉先生对中国教育近二十年持续的批判与呼吁,在中国的大学校长中无出其右,其执着和坚持,体现着知识分子的良知和风骨——这也是杨小凯、易中天等人对他敬重有加的重要原因。
何兆武洞悉世事之后的豁达,刘绪贻求真求实的风范,刘道玉忧患意识之下的执着,这些无不是我学习的榜样。在他们之后,还可以列出一串长长的名单:张世英、邵燕祥、王学泰……他们用自己的身教,使得“寿多则辱”这句话失效。
老人给予我时间上的历史感。他们引导我从现实追溯到时间的深处,探寻昨日的世界,对近日形成的影响。历史的沧桑和时代的风云,因为他们的讲述而一一重现。老人也给予我智性上的点拨。能够亲承謦咳,对我而言既是职业的所需,更是难得的机遇。为此,我感到很幸运。
新京报记者 张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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