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手语

　　李存宝（男） 苏小平（女）

　　关系：夫妻

　　籍贯：北京

　　生前住址：东城区清华街22号院

　　生前职业：制笔厂工人、退休工人

　　去世时间：2013年12月2日凌晨

　　去世原因：火灾遇难

　　终年：59岁

　　地铁磁器口站D出口，经常会有两个小板凳。

　　李存宝和苏小平倒不常坐，他俩戴着红袖标，在附近慢悠悠地走。

　　遇到行人问路，苏小平就把地点、乘车路线写在本子上给对方看；如果有人内急，李存宝会先用手比划着“W”，再画个半圆，确定后马上手指“WC”的方位。

　　这对聋哑夫妇做志愿者5年了。

　　无声相伴

　　夫妻俩住的清华街22号院，距地铁站200多米，走路只要两三分钟。

　　院子里，小板凳派上了用场，初冬午后的暖阳，常把两个身影一寸寸地拉长。

　　两人都没什么声响，哪怕是清扫整条胡同的尘土和落叶。遇到大院的邻居，或是相视点头一笑，或是指着对方竖起大拇指，那是“你好”的意思。

　　他们的居所约有20平方米，屋里养了三只叫不出名字的老猫，一黑一白一花，说是老猫，最年长的白猫约15岁，花猫是它的后代，也有十一二岁了。黑猫是夫妻俩收留的流浪猫。

　　养猫是夫妻俩平日最大的爱好，虽然几只猫咪不喜欢洗澡，但两人还是把三个小伙伴儿打理得干净。

　　结婚34年，少时夫妻老来伴，其实李存宝和苏小平并不老，都还没到花甲，虽相对无言，但两人相安相受。

　　苏小平如果上街执勤，李存宝一准儿跟着去；李存宝患有癫痫，若身体有恙，苏小平必定寸步不离；看电视时，两人不抢遥控器，都只看有字幕的频道；一旦分开两三个小时，一定会发短信询问对方的情况。

　　儿子李德炜去看父母时，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妈喊爸吃饭，爸让妈先吃”：手指向对方，伸出食指斜着，手心冲自己，由远而近，然后用手指在嘴前点两下。

　　李德炜说，父母并非天生聋哑，父亲6岁时有次发高烧，到医院打错了针，自此失去了听力和语言表达能力。母亲也一样，3岁时的一场病，落下终身残疾。

　　这种遗憾让两个人走到了一起。打小他俩就是同班同学，那时，苏小平当班长，李存宝的学习成绩不太好。

　　初中毕业，两人又都被分配到北京市制笔厂工作。

　　无私亲情

　　李德炜的健康要感谢父母，他说，聋哑人的婚姻有讲究，考虑到基因问题，后天致聋者只找后天聋哑人结婚，可以保证下一代是能听得见、说得出的。

　　去年2月，李德炜也当上父亲了，他有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两个小家伙儿都是大眼睛。

　　这让李存宝和苏小平开心了一整年，见了街坊邻居，两人都会示意，“当上爷爷奶奶啦”“孙女是双胞胎”“俩孩子漂亮着呢”，邻居们感觉，两人的手语都比以前有劲儿了。

　　有了新的盼头，李存宝更盼望着退休了，再过一年，他就60岁了。

　　去年，夫妻俩每个月存1000块，李存宝盘算着，一年后，他和老伴共五六千元退休金，怎么着每月也能存2000。

　　苏小平则总想着往儿子家跑，给俩孙女拍照片，各种角度，不同表情，相机前面是婴啼声，镜头后面是笑脸。

　　当奶奶的又多了个习惯：织毛衣，一针一脚是毛衣上的一花一草，家人和邻居都说，她有福了，有着永远织不完的毛衣。

　　的确，她的针脚下已有了20件“作品”，有俩孙女一岁穿的，两岁穿的……

　　当了爷爷，李存宝也会时常想起自己的身世：他是被抱养的。

　　直到2001年养母去世时，李存宝才知道他是被抱养的，那年他47岁。此前，养父母从没透露过半句话。

　　2006年，他与家人在餐厅吃饭时，一个陌生人走过来，“请问你是李存宝吗？”

　　“陌生人”是李存宝小时被抱养的介绍人，现在还跟他的亲生父母保持联系。

　　“你想见他们吗？”陌生人问。

　　52岁的李存宝见到了亲生父母，原来，他还有4个兄弟姐妹。

　　如今，生父离世，87岁的生母住在医院，神志不清。但至少亲人曾相认。

　　无情火灾

　　那场火灾的前一天，苏小平还把一对小棉帽送到儿子家中，亲了俩孙女的小脸蛋儿。

　　火苗在凌晨2点30分不期而至。清华街22号院里，7家住户的平房遭遇火情。

　　大院里的其他住户都幸运逃生，零下3℃的寒夜里，一位只穿睡衣裤的女邻居下意识地拨打苏小平的电话，才想到，他们听不到呼喊声，也发不出呼救声。

　　颤抖着发短信，没人回；“咣咣”地砸李存宝家的房门，没人应；最后踹门，可火势越来越大，房子塌了……

　　1个多小时后，火被扑灭，消防员翻遍整个房子，发现一具戴眼镜的女士遗体。

　　李德炜知道，母亲睡前总会把近视镜摘掉，她临别前戴上了眼镜，显然意识到了火情，可终究没能幸免。

　　三只老猫也丧生火海，其中一只就躺在李存宝身边。

　　烧得残缺变形的柜子里，一个小塑料袋完好无损，袋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打开一看，全是俩孙女的照片，几百张。

　　原本火灾过后的几个小时，李德炜就要去探望父母了，上次见二老还是半个多月前，最近他总出差。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李德炜前几天还想着，今年父母要过六十大寿了。爸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出去旅游，他想去上海，此前，父亲最远只去过天津。

　　李德炜盘算着，怎么也要抽出时间，带父母去趟上海，转转外滩。

　　父母多年勤恳，被街道评为积极分子和街道优秀标兵。如今，李德炜想到了母亲对他手语中的一番苦心，“我和你爸给不了你太多，我们给街道做这些事，希望将来拆迁时，能照顾照顾咱家，多分一点。”

　　几乎整条胡同的邻居都摇头叹息，以前经常戴红胳膊箍巡逻、打扫胡同的夫妻俩没了。他们沉默半生，让很多邻居仍然记得那手语。

　　李德炜却说，他懂得父母所有的手语，那不是沉默的，“一次，母亲让我好好工作，她伸出右手大拇指，晃了两下，又伸出右手食指向上划过，最后用右拳使劲砸了两下左拳。”

　　砸的那两下，分明听得到声响。

　　【寄语】

　　爸、妈，你们打小在一起，又一起离开，算是生死相依。你们这一辈子很苦，我对不起你们，没让你们享过福。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最疼的孙女，让她们长大成人。 ——儿子李德炜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刘保奇

　　本版图片/家属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