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评论家朱朱将过去10年对中国当代艺术的观察与思考写进了新书《灰色的狂欢节》中。我们邀请他讲述了他眼中的2013:
经历新世纪10来年,狂欢的高潮已经过去,卸下金色的商业光环之后,灰色的底调突然显现,在明显缺乏现代艺术启蒙教育的大众层面上,当代艺术又重新被怀疑了。如今的当代艺术圈仍是低潮期。去年的艺术圈便呈现出艺术机构过渡时期的冷寂、艺术创作在观念引导下对情感的缺失等。相比之下,当代水墨热潮涌现、艺术拍卖纪录也在照常升起。但在如今喧嚣的社会潮流中,建构艺术生态所需要的每个维度还需要慢一点,再慢一点。
艺术机构
空间无所谓大小,气质更关键
2013年艺术机构方兴未艾。继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自2012年10月1日开馆以来,上海一些私人美术馆也在开馆或筹建中,规模还不小。但回到北京,此前令人瞩目的一些大空间在去年则显示出其过渡期的特色,颇为低潮。
今日美术馆受制于人事变动处于调整期。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在不遗余力地推出印度当代艺术群展之后,在2013年没有什么太有分量的展览,当然它举办的王兴伟的展览还是很不错。这是一个对王兴伟艺术整理和回顾的展览,但现场结构相对机械地划分成了正面、侧面、背面……这实在有点遗憾。
另一家大画廊佩斯北京则在去年的趣味方面显得比较空洞,这可能因受海关影响,国外有分量的作品很难进入,只能主要利用他们的本土资源在其空间展出,表现上相应薄弱一点。而民生也是受到2012年海关查税的影响,其在北京的现代艺术馆已经没有下文。应该说这几个空间都处于相对的节点上。
相比之下,蜂巢当代艺术中心从此前的艺术中心变成了画廊,去年呈现出地毯式轰炸的展览节奏,每次都是三至四个展览开幕,在诸多大机构的低潮期间进行一轮一轮的展览,相对引人注目,显得强势及有影响力。并且,这也与它开始呈现相对清晰的气质,专注于本土文脉有关。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央美美术馆,它引入了国外大师展览,且继续挖掘、呈现未来年轻力量,显示相对比较正常、平衡的态势。
回顾了这么多大空间在去年的表现,其实我想说的是空间无所谓大小,机构气质更关键。气质,让我们还原到基本点上,其实就是机构的定位和向度,哪怕只是在非常微小的点上去做,只要深入下来,就会自成一种系统,成为不容忽视的力量。在这点上,去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北京杨画廊和上海的Leo Xu Projects。
杨画廊将发掘及呈现更年轻一代的地下实验艺术视为自己的使命之一。其展出的厉槟源个展给观众及现在的语境带来了刺激,年末时黎薇的个展也很不错。杨画廊并不是将赌注押在已经保险的艺术家身上,而是不停地去发掘。这是令人赞赏的方式。当然它并不是以学术梳理为己任,但能带来新生事态。许宇的Leo Xu Projects有类似之处,不过他在James Cohan Gallery的工作经验帮助他建立了不错的工作模式,围绕着展览、论坛及宣传等等有效地展开,应该说,小的机构在某种意义上更迅速、更灵活地对目前当代艺术的现状进行发声、做出反应。他们工作的意义一点也不逊于大空间。
另外去年12月在三里屯外交公寓举行的一个小小的展览也让我印象深刻。这是由画廊人晚晚运营的Wanwan Lei Projects所做的女画家杨伯都的个展,相比起展览内容,画廊理念更值得一提,它一共做过三次展览,前两次在纽约,每次展览都租一个房子来做。展览有多长,房子租期就有多长。
我觉得这种运营画廊的理念特别有意思(这固然与其没有实力运营固定空间有关),但这表明更年轻一代在反思国内及纽约的艺术机构的存在方式。这种流动画廊的运营方式中国话叫游击战,在德勒兹那里该叫游牧,相对自由无碍地行走在文化与文化之间、城市与城市之间。它有别于我们在798、草场地看到的固态性质、厂房性质的空间。在经历灰色狂欢节的过程中,那些空间往往充斥着巨幅作品,而类似公寓式的建筑空间,或许我们要重新思考作品与观众的亲密性,调整艺术与人的焦距,让作品变得精致、浓缩。
事实上,这种运营流动画廊的概念像微观的镜子可以折射出很多东西。这是一种观念的变迁,指向了围绕着当代艺术工作的方法论及认知的变化,是一种重新调整、重新出发。
艺术创作
观念与情感的问题在去年更加锐化
相对艺术机构观念的变迁,同样对于去年的艺术创作我也将从“观念”这个词往下说。
观念与情感的问题,在去年更显突出、更加锐化了。在考察整个十年,或者更长时间后,我觉得中国本土艺术家的创作更多地是以观念表达观念,而不是以观念表达情感。
这其实是对西方观念艺术的误读(当然这或许是我们在学习中必须付出的代价和过程)。现在的很多创作具有必须经过文本阐释才能让你读懂的特性,其实这是对西方观念艺术的误解。西方二、三流艺术家当然也存在这种特性,但西方真正好的艺术创作是直击人心的,可以经得起很多向度的理论阐释,但在现场会给你以感性认知与力量。这便是以观念表达情感、人性的作品。
可以以仇晓飞为例子,他是我非常喜欢的年轻艺术家,才华、自觉性都优于同龄的很多人,但去年在北京公社的展览中暴露出的问题恰恰就是上面所提到的:以观念表达观念,而忽视了以观念表达情感这一最有力量的支撑点。
过去他的作品都非常动人地表现出时间感、集体记忆,有着人性魅力。这次的作品则出现了空洞性。当然我理解他创作的初衷,希望探索拓展绘画的界限,作为其不满足于自我过去的表现,这点值得欣赏,但放弃了对人性、情感的基本表达,过于形式化地探讨绘画定义,只为寻找拓宽边界而拓宽,那就会进入一个误区。
当然他是一个很好的艺术家,讨论他可以让我们比较明确地把这个问题尖锐化,其实这样的问题在很多艺术家身上还在发生。我希望年轻一代中那些真正具有艺术可能性的艺术家,懂得在观念与情感之间保持内在张力,而不是为了观念而观念,从而失去艺术本真性的那一部分。
水墨热 远非那么乐观
此外不得不说的是去年的水墨热。我个人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乐观。尽管这种热不能简单地将其看成是中国民族主义情绪的膨胀,同时也不能完全看成是西方和中国自身投资者在制造一个新的热点。也许这种种因素都有,它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原因造就的。
我所接触的大部分水墨艺术家令人失望地过于沾染了江湖习气。在中国本土官方或商界以及当代艺术领域之间,他们非常聪明地游走,这导致我对整个水墨艺术家的判断并不是那么乐观。
我们不要去看表面姿态化的东西。在任何年代、时期保持独立人格都是非常重要的。用聪明的方式游走江湖,会造成自我艺术的损失,这种损失远比艺术家自身想象的大得多。
在我写作、参与策划及走访艺术家的过程中,我在不断调整自己的认识。也许,武艺是这批艺术家中保持了独立性的一位,他对文人画的真正精神确实有所承接。
而在相对年轻一代的艺术家中我想说说郝量。他在画完长卷之后觉得不满意就销毁了一半,重新画,为此将个展推迟了半年。这种自我要求是值得赞赏的。太多中国的艺术家、机构及批评家们都是用姿态化的方式来自我张扬,但其实还是应该在细节之中进行耐心建构。
拍卖 市场纪录照样升起
最后不得不提下我不太熟悉的领域:拍卖。去年的艺术市场纪录照样升起,类似曾梵志作品过亿、刘野创下个人新纪录,其中也包括郝量。去年他的作品在香港拍卖到了240多万的位置。我知道四年前郝量的这件作品售出时没有超过10万。这是非常快的上升,既印证了水墨热,又印证了大家对年轻一代艺术家的渴求。但这么快的上升对于年轻艺术家并非好事。我并不熟悉拍卖领域,但显而易见,中国收藏基础最重要的是要建立起这样一个群体:并非那么土豪但却真正看得懂艺术、欣赏艺术并且能够持久地拥有艺术。
我想强调一点,艺术生态是由艺术创作、艺术批评、艺术机构、展览、拍卖等一起建立的。目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要沉着一点。中国发展这么快速,在这种喧嚣、匆忙的状态下,想要真正建构一个文化性主体,从哪个向度上都需要慢一点,再慢一点。
口述:朱朱(诗人、艺术评论家)
整理:新京报记者 李健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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