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着，虽慢，但终归是在向前

　　■ 本周人物·范忠信

　　范忠信的爬行，客观上起到了吸引公众关注公务员财产公示这个问题的效果。这种表达方式，比之于其他一些更惨烈的方式，要温和且有幽默感一些，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苦涩与无奈。

　　2013年1月1日，55岁的法学教授范忠信在杭州南湖枯黄的草地上爬行了一公里，这是他为了履行一年前他与博友们打的赌，去年的这一天，他在微博上预言“2013年里，除了民族区域自治的地方外，其他所有省市会实现县乡级公务员财产公示”，赌输的代价是“罚自己爬行一公里”。

　　对于范的这种举动，观者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做出了褒贬不一的评价。有人认为是一场表达意愿的行为艺术，是向管理者传递民众渴望公务员财产公示机制的信息，以及对目前行动速度与民众盼望的程度不成正比的失望；有人则认为这是一场博名声和出位的作秀，像这个“吸睛就是吸金”的时代很多人正在干着的那样；而范本人则认为，这是一种谏言的形式，通过这一举动，吸引更多的人关注他所要表达的东西，以达到最终推进社会进步的目的。

　　对于这种做法的效果，大家也各存不同的看法。乐观者认为：爬行之于财产公开，更像是一种推进和鞭策；悲观者则认为：相比于爬行带来的虚有的热闹支持，无声但实质地反对并阻碍财产公示的力量更为强大；而激愤者则认为：靠爬行去求得监督制度的促进和更新本身，就是不符合现代法制精神的。不能不承认的是，三种表达，都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但正是因为对同一行为存在多重诠释都有其可能性和合理性，我们社会所存在的问题，才是更纷繁复杂的。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也不是简单和独一的。

　　一个社会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通过各种意见的博弈，最终取得一个最大的可接受的可能性结果。范忠信的爬行，一如他对中国现代法律制度缺陷进行的种种研究和尝试，可以说是诸多种方法之一，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比之于某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故纸陈书中寻章摘句的同行，或醉心于与各种强势的权力和财富力量为伍，一心只挣人间作孽钱的所谓学者，有着完全不同且令人尊敬的品质意义——毕竟，爬着，虽然慢，但终归是在朝前。

　　范忠信的爬行，客观上起到了吸引公众关注公务员财产公示这个问题的效果。这种表达方式，比之于其他一些更惨烈的方式，要温和且有幽默感一些，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苦涩与无奈。但用什么方式指月亮并不重要，真正需要关注的还是月亮本身——即如何建立起包括财产公示在内，业已被证明是非常有实效的反腐制度体系。抓再多贪官，不如建立好一个具有强大预防效果的制度。这应该是当下关心中国发展和进步的所有人的共识。

　　□曾颖（作家）

　　■ 对话当事人

　　范忠信：打赌没有白打

　　新京报：最近因为你打赌打输了，自罚爬行的事，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当时为什么要打这个赌呢？

　　范忠信：2013年元旦我在网上打了这个赌，当时十八大刚开过，进一步改革的信息特别强烈。当时网上很多人谈到接下来应该会怎么改怎么改时，情绪也普遍乐观。基于这样一个乐观的背景，我把这种乐观情绪变成了一个赌约的形式，就是特别肯定地相信这件事能实现。

　　新京报：当时你为什么相信基层官员财产公示会很快实行？

　　范忠信：当时中央提出了很多，譬如把权力关进笼子里，要建成使公务员不敢腐、不能腐、不易腐的法律机制等，很令人振奋。我个人觉得，虽然改革不容易，但是如果真要做，什么事情总要从基层开始做。因为从基层做，影响面相对小，风险最小。当时很多媒体报道说，在新疆阿勒泰、江苏淮安、浙江慈溪等一些地方进行的公务员财产申报公示试点，都比较成功。所以，我们有理由乐观，政府会很快将这些地方的局部的经验推向全国。国家的廉政建设，不能仅仅停留在宣传层面，要有一套成熟的可以操作的法律制度。要尽可能推进廉政监督的法制化或反腐的法制化，而不仅仅是天天打苍蝇打老虎。

　　新京报：打赌后想到过会有风险吗？

　　范忠信：既然打赌，肯定想过风险。虽然当时坚信会实现，但也想到万一赌输了肯定要承担责任。爬行一公里，是我有意把处罚定得艰难一点，但也是在个人力所能及范围内。因为我是在农村长大的，什么艰难都经历过，什么苦都吃过，所以觉得爬行一公里只要努力一下，忍受一下，是可以做到的。

　　新京报：那在践行赌约的时候感觉如何？

　　范忠信：事实证明，我打赌的时候还是太乐观了。当时总觉得自己还不够老，吃过苦，应该没太大问题。但爬行一公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亏我当时没说具体要在怎样的路上爬，以及中间是否可以休息（即是否连续不间断爬行）等细节因素。刚开始在石子路上爬，因为膝盖和手掌磨得很痛，所以改到湖边草地上，爬行一段时间休息一下，勉强坚持下来了。归根结底，还是有些投机取巧了。

　　新京报：你想过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吗？

　　范忠信：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多人如此大的关注，更没想过会有如此多的人对作为打赌起因的原始话题——官员财产公示有如此多的共识。我想过会有很多人批评我，但没有想到有那么多人肯定！

　　当然，与我打赌的人们肯定会赞成我践行赌约，但其他的人，或者不了解此事的人，可能会觉得是在炒作，是搞什么行为艺术。即使有朋友这样批评，我还是觉得，基于自己的判断作出赌约，只是表达自己的一个态度和愿望，期望国家反腐法治有实质进步，无可厚非。

　　新京报：很多网友对你的行为给予了认可。

　　范忠信：是的，这也让我的心情比较复杂。说实话，网友们通过这件事，不约而同高度关注官员财产公示这个话题，这种关注让我有些欣慰。这也让我多少感觉到，打赌没有白打，爬行也没有白爬。也许，对反腐问题的舆论高度关注和民意集中显示，对加快国家的反腐制度建设有一定的推动作用。此时，即使对我个人有一些负面的评价，也该接受。

　　新京报：这件事给你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吗？

　　范忠信：当然有，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正面影响就是我的同事、同学、朋友和学生们，他们对我的行为多持同情肯定态度，校友们也纷纷给我发来信息，说有正面意义。他们觉得我是守信的，是敢于承担责任的，对我的诚信度高度肯定。

　　新京报：有人质疑这种方式有悖法治精神吗？

　　范忠信：没见到。虽然这种打赌方式并非所谓正常渠道，但我们法律人都遵循一个原则：法律不禁止即可为。法律并没有明文规定公民不能打赌，法律禁止以赢利为目的的赌博，但没有禁止公民非营利的打赌。所以，打赌并不违法。何况我们的目的也是期望国家进步，用心是良善的。

　　□新京报记者 兰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