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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厄特 “我想要那些会消失不见的东西”

2014年03月15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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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拜厄特,英国著名女作家。1990年凭代表作《占有》获布克奖。《孩子们的书》为2009年出版的近作。 孙纯霞 摄
《孩子们的书》
作者:(英)A.S.拜厄特
版本:南海出版公司
2014年1月

  2012年的时候,A.S.拜厄特来过一次上海,和王安忆在外滩圆明园路的一座老式洋房里有过一次公开的对谈。除去各自的名声之外,这两位著作等身的女作家在小说美学观上的确也有诸多共鸣,可惜的是,她们那一次难得的相遇,最终却只被一个相当无趣的关于女性写作的话题所裹挟。

  她们都反对所谓的“艺术创造”,也对“灵感说”都不屑一顾,她们都认为艺术作品是被一点一滴制造或构造出来的,像《孩子们的书》里被着力描写的陶罐制作,或者像《天香》里三代女人心血浸染的绣画工艺。她们对于细节都深度迷恋,为达到精确不惜繁复。她们都想写出一个世界,但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可以看见她们的不同。对王安忆来讲,她最终是要写出一个作家的“心灵世界”,写出她所认为的“生活应该是怎么样的”;而拜厄特更倾向于写出一个“读者似乎可以栖居其中的物质的世界”。

  主题 世纪之交的一代“英国孩子们”

  这是在艺术、理性、自由与费边主义的滋养下长大,具有无限可能性,却转瞬间被战火无情毁灭的一代人。

  《孩子们的书》落墨于被雷蒙·威廉斯称为“中间时期”的历史阶段,从19世纪80年代至20世纪10年代。所谓“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气质行将终结,英国出现了一些新人,他们出生于田园诗般的千禧年氛围中,浸淫于罗斯金、威廉·莫里斯的遗风余韵之中,被鼓励追求某种由艺术和劳作共同铸就的、更为完整与自由的人性,并在短促却安宁的爱德华时代进入青春期,还没来得及探索成长,一切理想与热情就迅速夭折于一战的腥风血雨之中。这是在艺术、理性、自由与费边主义的滋养下长大,具有无限可能性,却转瞬间被战火无情毁灭的一代人,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代的孩子们。与此相关,在这段世纪之交的文化思想中,拜厄特还敏锐地觉察到一种对于“儿童”的普遍崇拜,这是被《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和安德鲁·朗格《蓝色童话书》熏染过的时代,也是诞生吉卜林《丛林之书》、詹姆斯·巴里《彼得·潘》的时代,人们怀揣对童年的强烈兴趣和怀恋,“每个人都在读本来是写给孩子们看的故事”,“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作品是儿童文学,这些作品成年人也在阅读”。

  因此,《孩子们的书》这个书名至少具有两重深意,这是一本讲述那些因为战争永远停止在生命年轻阶段的“英国孩子们”的书;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个被“孩子们的书”所滋养浸润的时代。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前提,而不是相反,拜厄特选择让一位写作童书的女作家奥丽芙和她的六个孩子,作为这本小说的核心人物群体。某种程度上,这是一部从《仲夏夜之梦》般的明媚童年开始,却在维尔弗莱德·欧文《将死者圣歌》式的悲怆青春中结束的,宏伟且深邃的长篇著作。

  特质 百科全书般的丰饶自足

  拜厄特并无意像狄更斯一般,用滚滚向前的戏剧化情节来吸引报刊连载小说的读者,拜厄特的文学偶像是乔治·艾略特、巴尔扎克和托尔斯泰。

  批评家经常习惯做的工作,是把对作品的批评转换成对作品主题的寻究、对小说人物的分析,以及对内容梗概的意见;而小说家也常常会顺应批评家的这种欲望,将种种事先想好的寓意编织在文本细节和情节之中,期待批评家前来寻宝的足音。这种小说家与批评家的共谋,每每把小说简化成某种意义的祭品,并且还多是陈腐无趣的意义。很多平庸的小说会屈从于这样的共谋,但类似《孩子们的书》这样的著作,会天然地拒绝被如是摆弄,以其庞大的体量,以其百科全书般的丰饶自足。

  呈现丰富的人物群像和宏大广阔的文化背景,一直是拜厄特在长篇小说里孜孜以求的特质。库切曾就此讥讽过她,“狄更斯小说中的小人物在其微观世界中自成体系,而拜厄特的人物却毫不客气地出自电话簿……马克·吐温这样说过,当某个美国作家不知道故事如何结尾时,他会把所能见到的一切人物都杀了。当拜厄特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发展时就在舞台上匆忙开启一个新的人物频道”。

  但平心而论,用狄更斯来比判拜厄特,其实是有点不公平的,因为拜厄特并无意像狄更斯一般,用滚滚向前的戏剧化情节来吸引报刊连载小说的读者,拜厄特的文学偶像是乔治·艾略特、巴尔扎克和托尔斯泰。她希望在小说里展现一个丰富而精确的世界,其中的人物关系是因为这个世界丰富和精确程度的递增而变得愈加有趣,而不是相反。《人间喜剧》和《战争与和平》中,存在无数看似离题却精彩绝伦的叙述,它们都并非单纯的、埃德温·缪尔意义上的戏剧小说或人物小说,它们可以被一再地跳读,同时,也能承受反复的重读。

  追求 以句子唤醒历史与生命

  “也许所有作家都有充满魔力的句子,幻化出自己的力量,这是写作的内在本质。”

  《孩子们的书》同样也是如此。阅读它的感受像是置身一个繁复迷丽的花园,有无数小径交叉,似乎每一条岔路都可以发展成一部单独的著作,但它们就是在某一刻汇聚成一个整体,且随着我们的行走,一些地方渐渐亮起来,另一些地方随之又暗下去,而推动我们前行其中的,仅仅是一个个句子。“也许所有的作家都有充满魔力的句子,幻化出自己的力量,这是写作的内在本质。”借着对女主人公奥丽芙写作心路的描述,A.S.拜厄特也在讲述自己对写作的认识,她的笔下同样涌动着充满魔力的句子。

  他在鹅卵石上坐下来,感觉暖暖的,开始吃自己带来的面包、奶酪和苹果。他想一定要带块石头回去。从到处是石头的地方带块石头回去,观赏它,赋予它某种形式,某种生命,把人类与没有人性的石头联系起来,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他不停地捡着石头,然后又扔掉,有时石头上的一块黑斑、一条裂纹、一个钻透的洞孔会让他着迷不已。

  这段讲述年轻的陶艺师菲利普去海边写生,类似这样的文字,即便是通过译文,读者也能强烈地感受到其中的曼妙。无数的生灵,慢慢化为尘土,凝固成没有人性的石头,和所谓的历史,又在某一刻,被艺术家重新唤醒,赋予新的形式,找回新的生命。“我想要那些总是会消失不见的东西,”在小说的开头,年轻的女作家奥丽芙去拜访博物馆员普洛斯珀·凯恩,寻求他的帮助,“当然得连着一个故事。”

  是的,“想要那些总是会消失不见的东西”,这样精确的物质需要实际上也构成了拜厄特诸多小说的开端,最终,借助故事的形式和力量,她令那些消失不见的孩子们,令那些消失不见的历史,统统得以复活。

  □张定浩(青年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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