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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记者专访著名独臂摄影师吉尔斯·达利

用生命拍照的战地记者

2014年03月23日 星期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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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利的自拍照。
达利在难民营拍照。
达利拍摄的难民营群像。

  今年三月,是叙利亚内战三周年。三年之中,至少10万人丧生,数百万人流离失所。

  “我们经常会听到这些数字,却总是忘记,每一个数字都是一个家庭,一个活生生的、如你我般的个体。他们的故事,不应该被人遗忘。”这就是著名摄影师吉尔斯·达利十年来坚持做的事情:用图片讲故事,记录战争和冲突带给人们的影响。

  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达利自己也是故事的一部分:2011年,他在阿富汗工作时,踩上了简易爆炸装置,失去了双腿和左臂。如今,经历三十多次手术从鬼门关生还的他又拿起了相机,重返战场。

  【讲述】 踩地雷失去双腿左臂

  “我首先看到的是我的左臂,三节手指露出了白骨,皮肤仍然在燃烧。我看不到我的脚,但是我还有意识,我看到了我的右臂。我有眼睛,我有右手,一瞬间,我想到,我还可以继续当摄影师。”电话那端的达利如慢镜头一般娓娓道来三年前的情景。

  和记录战火瞬间的战地摄影师不同,达利更关注战争和冲突带给人们的长期影响。于是2011年2月,他来到了阿富汗。

  那一天,他和美阿士兵一起巡逻。因为前一天遭遇到了伏击,所以那天,他们选择了徒步巡逻。途中,美国士兵和阿富汗士兵对路线产生了争执,于是达利停了下来。这时,他清楚地感到右脚踩上了什么东西。

  “一道白光升起,灼热感蔓延开来。我好像是被扔到了天上,所有的空气都被吸走了,又像是跳进了冰冷的海洋。周围是诡异的安静,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样。然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我被重重地甩了下来。”

  刚刚被摔下来的达利还有意识,他看到自己的右臂还在,视力还有,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我还能够摄影。”美国士兵迅速用直升机将他送往坎大哈,两天之后他被送回了英国。

  他在重症监护室呆了45天。好几次,他的家人被叫到医院和他告别。大概三十多次手术之后,他活了下来,但是三重截肢,双腿和左臂都没有了。

  “当时很绝望,觉得一切失去了意义,不断有人告诉你,你可能再也无法走路和摄影了。”但达利下决心一定要重新学会走路。

  好在,英国国防部特准他到英国国防医疗康复中心接受治疗,尽管是康复中心,但这里却如军队般严格,没人会把你当做特殊病人看待。每天他都要7点起床,进行大量的康复训练。

  夏天的时候,达利庆祝了他的40岁生日。那年11月,他终于可以借助假肢走路。“我用一只手,可以做任何事情。”达利不无自豪地说,“吃饭、穿衣,和拍照。我用右手稳住相机,左臂或者什么其他东西做支撑。”

  【重生】 接受自己用相机讲故事

  “我去过很多地方,相机是我讲述故事的工具。”达利说,受伤之后,他自己也成为了故事。

  适应新生活并不容易。困难不仅仅在于学习借助假肢走路,用一只手来完成所有事情,更在于如何接受自己的残缺。

  让达利开始接受自己的是他的一张自拍照。这张冲击力极强的黑白照片毫不掩饰地展示了他残缺的肢体,以及一道道清晰可见的伤痕。这张自拍照被《卫报》评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十张自拍照之一。

  拍摄这张照片的想法在达利脑中酝酿了很久。在他受伤之后,很多人希望为他拍照,但最后,达利决定自己来拍。

  达利把这张照片叫做“成为故事”,灵感来自于希腊和罗马的雕像。“没人会因为那些雕像的残缺,而认为它们不美。”达利说,他不希望隐藏伤痕,也不希望将自己描绘成一个受害者的形象。

  “我在拍照的时候,不喜欢把人们塑造成受害者的样子。”达利说,人们只是环境的受害者。“我用为别人拍摄的方式来给我自己拍摄。”

  这张照片鼓舞了很多人,也鼓舞了达利自己。“这幅自拍照之后,我意识到,我已经跨过了那个门槛,接受了自己。再一次,我成为了摄影师。”

  很快,达利拿起了相机,又去了阿富汗。“旅行对我来说,不是易事。”达利坦言,尽管装上了假肢,“但我每行走一步,要耗费正常人两倍的力气。有时候,我的伤口仍然会疼。”

  但达利仍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我很幸运可以继续工作,摄影不仅仅是我的工作,而且是我的生命。”达利说,因为这场事故,人们反而更加信任他了。

  “重返阿富汗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讲述和我一样遭遇的平民们的故事。”达利说,“记者最难的是得到采访对象的信任。而当人们看到我和他们有同样的遭遇,同样的痛苦,他们向我敞开了心扉。”

  【感悟】 用照片记录战争创伤

  达利的作品,都是在述说着关于人物本身的故事。

  今年2月,达利和非政府组织救助儿童会一起,来到了约旦和叙利亚边境的扎塔里难民营。达利和难民营中的孩子们生活,聊天。

  在扎塔里,他拍摄了一组黑白照片,是妈妈抱着自己的孩子们、领着自己的孩子们,站在一张白布前的合影,“照片中的所有孩子都是在战争爆发之后出生的。他们所有的记忆只有战争。我希望我的作品是关于人的,而不是关于难民营的,所以我将人像放在白色的背景上让它们形成对比,将人物从难民营中分离出来,成为关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这场战争已经三年了。我们常听到又有多少人死去,多少人流离失所。却总是忘记,这些数字,每一个都是一个家庭,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我拍摄这些照片,就是想提醒大家,每一个难民,他们都是像你我一样的个体。他们有自己所爱的人,有自己的生活。”

  从叙利亚归来的达利正在准备一个长期的项目,叫做“战争的遗产。”他计划走访越南、老挝、缅甸、塞拉利昂等曾经备受战争摧残的国家,这意味着,他又要做很多的旅行。

  “战争一旦结束,人们会很快遗忘。但是那些在战争中受伤的人,战争对他们的影响,是一生的。我的工作,是记录下他们的故事,而我认为,这非常重要。”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高美

  图片拍摄者:

  吉尔斯·达利(Giles Duley),由救助儿童会授权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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