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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很久以前在来新夏先生的文章中,得知绍兴有孙伟良这么一个神奇的人物,一位换煤气为业的农民,私下里是个文史专家,疏通各种地方志,写专业的文史论文和换煤气一样熟练,而且还用自己的藏书,开了一个乡村图书馆,觉得非常惊讶。来先生去世,就想到了这个换煤气的文史专家孙伟良先生。他的家远离绍兴市区,因为他的图书馆馆藏极为丰富,很多文史爱好者就会结队驱车前往。
“来新夏先生于3月31日15时10分仙逝,遵遗嘱‘丧礼从简,不举办任何告别仪式及追思会等悼念活动’。未亡人焦静宜泣告。”2014年3月31日23时26分,我看到这条手机短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每有习作,总会快递给来先生一份求教,去年年底,寄出刊有拙文《傅怀祖及其〈灌园未定稿〉》的《图书馆研究与工作》杂志,迟迟未见回复,便觉有异,来先生九十华诞庆典会上陈词“有生之年,誓不挂笔!”言犹在耳,而今年2月26日的《中华读书报》上还有先生文章《关于〈溃痈流毒〉的几点考证》,怎的仅仅月余,先生已归道山?师母深夜致信,伟良读毕不禁怆然泪下……
忘年之交
还是二十多年前,与来新夏先生同属萧山乡谊的大姨夫汤仕泉赠我《长河镇志》一册,自此“来新夏”之名深入我心。
借助《中国地方志》上的文章作者联系地址,我于2003年始与来公有信件往来,遂成忘年之交。2005年初,我将参与编写的绍兴县齐贤镇“村落文化”专辑《羊山拾璞》寄津,不久得赠《来新夏自选文集——邃谷文录》,扉页题有“伟良君雅藏,八三叟来新夏持赠”。读先生著作,略窥史学门径。
先生念念不忘失土农民孙伟良,实我三生有幸。2006年仲春,来先生应绍兴市政府之邀,出席祭禹大典后莅临寒舍,同行者尚有浙江图书馆地方文献部主任袁逸、宁波籍家谱收藏家励双杰。席间,家姐的炒菜连连博得众人赞许,先生说“这才是正宗的农家菜”;为迎接贵客,那天我脱下换煤气的工作服,破天荒半土不洋着西装领带,聆听学者们的高谈阔论,“煤气瓶”与象牙塔竟然融洽在一起。
作别之时,我冒昧地向来先生提了一个要求,能否在南开大学读个函授历史类?换煤气的当然没必要镀金,而内心一直以来有个迫切的愿望:初中生读读大学教材。来先生沉吟片刻之后道:现在大学生、教授多如牛毛,哪怕你真的拥有文凭,就一定是博学多才了?何况你年届不惑,记忆偏差,这文凭恐有难度;社会也不差你这张大专文凭。绍兴是个文化古城,只要你专一而为,哪怕一碑、一桥、一祠堂,一人、一书、一古迹,将之搞清来龙去脉,这文史富矿够你挖掘,然而付诸文字,那比拥有文凭强多了。
谨遵师训,遂有拙作如《探访张市沈家祠堂》、《陆游一脉在齐贤》发表于《越地春秋》;《萧鸣凤卒年献疑》刊登在《谱牒文化》;《从清代告示碑文管窥羊山采石史》,载见《浙江方志》2010年第3期。
藏书的聚散
《中华读书报》2007年9月19日第7版来先生《藏书的聚散》一文中写道:“绍兴有位失地农民,志在普及农村文化,向我求助,我也承诺赠书。”文中言及之求助者即笔者。
2007年2月3日,暖日融融,八十五岁高龄的来先生偕夫人再次光临寒舍。原来,寒舍“来新夏民众读书室”于当日开馆,门外悬挂的长匾,为先生题写。《绍兴市志》总纂任桂全等专家同道及地方相关部门领导来助兴,当绍兴县电视台记者问来先生为何书室加上“民众”两字?先生说:“我来自民众,希望我的书,还回到民众中间去。”
我从书柜里拿出数册油印本递到先生手中,先生惊讶不已,说:“你怎么搞到的呀?我自己也没有了!”看到这蜡纸刻印,岁月留痕的“书”,先生坐下来一一题词。书于《古典目录学浅说(征求意见稿)》封面的为:“二十余年前,余初授古典目录学于南开大学,撰成此征求意见稿印发诸生参读,而余斋中已无此稿,今于绍兴县伟良小友斋中得见此本,若晤故友,不胜感慨,缀此数语,以志书缘。二○○七年二月 来新夏于羊石山房”。(下图)
知悉我收藏的来氏著作多购自孔夫子旧书网,每见即买从不还价,先生慨言道:“一个没有土地的农民,一个靠换煤气养家糊口的青年,每一天收入几何?还不惜花费钱财去买那些书。书难得,然而爱书人更难得呀!”书是文化的载体,书也是友情的使者。
挑水与倒水
读来公书,进一步掌握治学门径,如《古典目录学浅说》、《古籍整理讲义》等;有些治学方法,先生是通过写随笔的形式予以深入浅出。
中华书局2006年版《皓首学术随笔·来新夏卷》中有一篇《挑水还是倒水》,文略云:“挑水者,用桶从源源不断的河里挑水,用完再挑,永无穷尽;倒水者则由别人从河里挑来的水桶中倒水,虽云轻而易举,但倒水时泼洒一些,势所难免,一如资料之一转再转而走样。一旦桶空,则不知桶中水从何而来,只能望桶兴叹;继而环顾四周,是否有挑好之水桶在等人去倒。如一生中只倒别人桶内的现成水喝,而不论清水浑水,只要是水就行,其后果实不忍设想。”来先生以“挑水”、“倒水”来传授治学的方法,是将他在北平辅仁大学读书时陈垣(1880-1971)校长开创的史源学,作了一个浅显易懂的阐述。研究历史须对史料进行审订,找出原始根据,然后才能稽考史事,订其讹误。最古的版本、原始资料、第一手材料等,都是史源学追寻的目标。笔者在平时的治学当中,把史源学奉为圭臬,受益匪浅。
誓不挂笔
2008年3月中旬,我应邀和先生一起在萧山金马宾馆,参加由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南开大学地方文献研究室、美国犹他家谱学会主办的地方文献国际学术研讨会,提交论文《绍兴〈羊山韩氏宗谱〉及其文献价值》,论文据存世之《羊山韩氏宗谱》,佐以其他文献并田野调查资料,考述了羊山韩氏之源流、历代科举人物,辨正了羊山韩氏与宋代名臣韩世忠无涉。对《羊山祖居记》、《躬耻斋文钞》等重要文献作了考证、补遗。会议日程表上,我是小组发言,北京大学安平秋、浙江大学陈桥驿等教授认为拙文不错,嘱咐会务组安排我在大会发言,我着实体味到了成语“受宠若惊”的涵义。我哪里见过这阵势,未料发言完毕,会场报以热烈的掌声,我热泪盈眶。不,不、不!这不是梦,这是现实,这里在开国际学术研讨会。先生对我的提携,用感激涕零这一词并不为过。
会议结束后,先生携家人一行数人再度至寒舍。我的同好们闻讯蜂拥而至,俨然一场民间学术研讨会。
先生主要从事历史学、方志学、图书文献学等研究,人称“纵横三学,自成一家”。我读先生著作撰有若干提要,忘年交任桂全老师阅后,鼓励我继续完善。故不揣浅陋,将收藏的百余种来公著述编成提要。《今晚报》编辑王振良兄将之名《来新夏著述提要》,刊发于《天津记忆》第18期。南开大学教授徐建华在主编《来新夏文集》,已将拙文列入。
先生“誓不挂笔”,作为私淑弟子的我理所当然也不能搁笔。这不,“提要”去年截稿,今年又有南开大学出版社《旅津八十年》、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目录学读本》等先生的大著面世。
先生已驾鹤西去,不能再为我的习作把脉、开良方。唯一的途径,只有一头扎进先生的赠书及著作中,去领悟,去实践,去圆我学生时代立志当历史学者的梦……
孙伟良
撰于甲午清明前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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