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碑匠马永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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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永富
职业:碑匠
工作年限:25年
“就因为我信命,所以我才相信,我刻出来的每个字都有灵魂。用心刻每个字,都是对亡灵最后的尊重。”——碑匠马永富
每刻完一块墓碑,马永富都会起身,后退一步,歪头默默看上几秒钟,再走上前,把脸靠近离碑文十几厘米的地方,仔细端详。
他不想有一点瑕疵。
“这碑文是纪念一个人永远的存在,是抹不去的。”马永富说,他用手刻下、凿出的每个字,都是有灵魂的。
花圈与墓碑
刻碑时,马永富经常穿一件灰白色的夹克,那也是石碑的颜色。
你看不出来这“工作服”有多脏,只要他一起身拍打上衣,藏在身上的粉末即刻迸向四周,掀起一团白雾。
工作时的护具是一副新买的墨镜,能把眼眶全罩住的那种。“凿出来的碎屑容易崩到眼睛里。”刚出道时,一块碎屑嵌进了马永富的眼睛,都来不及眨眼,用水洗也弄不出来,只好捂着眼睛去医院。
成为碑匠之前,马永富是个瓦工。在上世纪80年代,当瓦工每天能挣50多元,“算是来钱的活儿”。
当瓦工太累,起早贪黑干了3年,换来的不止是钱,还有腰椎间盘突出的病。
见老乡在北京的医院附近卖花圈和殡葬用品,他也跟从。“我的经营许可证编号是昌平第一。”马永富说,在他之前,昌平还没人拿到这项业务的执照。
卖了1年花圈,觉得实在无聊,“我不能一辈子卖花圈吧?”马永富开始跟旁边一位刻碑匠学手艺。
他专注于这位老匠人怎么下锤,怎么刻纹路,“老人写字特棒,当时专门给昌平民政局写东西。”马永富觉得,这是个体面的营生。
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了,马永富想试试手,但试的这第一块碑,就给刻坏了。
他把笔画旁边的石头刻掉了,笔画连了起来。
一脑门子汗。
但马永富还是决定刻下去,至少他觉得花圈不够长久,碑文上的字,永远抹不去。
刻刀上的功夫
刻碑前,马永富会先用毛笔在石碑上写出来,然后再照着刻,刻完后,还要在印痕里刷漆、涂金、打磨、冲洗。
整个流程下来,每块石碑上的字,他要至少触碰6次。
碑要想刻得好,不能不学毛笔字,他买了字帖,练习各种字体,一练就是几年。
马永富的工具包里有一本字体字典,里面记录着魏碑、楷书、隶书。字典被翻得装订线已经断了,有些纸张也散落出来,但他天天带着,装在一个白色塑料袋里。
他工作的地方在一条较大胡同里,平时车来人往,4月3日那天,几位遛弯的老人就站在他旁边观看,但没一个人跟他说话。
专注时,马永富也很久不会跟旁人说话。“刻碑时不能分神,否则容易把字刻坏,碰到笔画较多的字,更要小心。”
马永富会特别专注地刻每一个“慈”字,墓碑上,这代表着儿孙对祖辈的情感。字里的每一个转弯,都要细刻慢凿,保证笔画清晰。
“如果觉得枯燥,那就是你浮躁了。”马永富承认刻碑是个寂寞的工作,“忍受不了寂寞,静不下心,就刻不好。”
马永富最怕的,就是给别人刻错字。
有次接到一个单子,客户在电话里告诉他要在石碑上刻的字。等到来取碑时,一眼就看出来错了。“名字错了,同音字太多,怪我没再三核实好。”
补改后,客户要按原来的价格给,但马永富执意要减价,他心里愧疚,如果立碑后没被人发现,那就是永远的错,对不起逝者。
现在,昌平小汤山附近,很多碑匠大多用机器刻字。如果有经济实力,还可以买台机器,先打字,再按照字体结构刻出来。
这个行当里,机器已经开始全面取代手工。
马永富也在适应时代的发展,拿起了机器,“但仅限于转包的活。自己接的单子,从来都是手工刻。”
按现在的价格,机器刻一个字要5块钱,手工则要翻倍,“花费的时间也翻倍,平均每个字至少花10分钟。”
对比人工刻和机器刻的石碑,可以明显看出来,前者的刻槽里都有一条线,棱角分明,而机器刻出来的,刻槽呈圆状,“没有风骨。”
用机器时,高速旋转的钻头会产生大量粉末,即使戴上口罩,也挡不住粉尘钻到鼻孔里。
“反感的不只是那种刺鼻的味道,而是我和石碑之间隔了层口罩,就好像隔了些什么。”
让灵魂安然驻足
现在的马永富,会觉得手工刻碑是一门艺术。尽管他不能清晰地说出这艺术的魅力所在。
但他会想起一些人。
昨天,一对夫妻来到他的店里,要为一个老人刻字。
“老人是今年去世的,生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马永富说,要求刻碑的人是老人的侄子。
这对夫妻前几天就来过,他们在昌平转了好多地方,看来看去,选了马永富这里,夫妻俩说,老人会喜欢我的字。
其实马永富碑文上刻的绝大多数名字,马永富都不认识。但他记得那个胡同里的远邻。
他不肯说出那个邻居的名字,只说这人是1955年出生的,终年59岁。此前,他们住在同一条胡同,经常见面,但没说过话。
一个月前,有人要他刻碑,还说起了碑下的人,“他家的房盖起来没多久,就得病走了,平时见人总是笑着。”
刻碑时,马永富分心了。那天,他刻得比往常都慢。
他偶尔会停下来,看着刻完的每一个字,再努力去回想这邻居的面孔、他的笑容、他亲手盖过的房。
“他是累死的。”旁边人的讲话,让马永富放弃了暂停,又拿起了刻刀,“这行当容不得人多想。”
生死无常,人的命,天注定。干得时间长了,马永富会有这样的总结,他信命。
“就因为我信命,所以我才相信,我刻出来的每个字都有灵魂。”说起这话时,马永富放下刻刀,直了直腰。“用心刻每一个字,是对亡灵最后的尊重。”
最后的碑文
清明节前,马永富的单子多了。很多人是慕名而来的。
节日打破了他一天最多刻三座碑的常规,他开始加班加点地赶。
这个唐山人45岁了,25年前,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搬起一块石碑。这25年来,他记不清一共刻过多少墓碑了。
4月3日下午,刻完第三块石碑后,他驼着背,走到马路对面,缓了几口气,才抬起了一块新石碑,捯着小碎步,挪到工作台前。
“就这腰椎间盘,岁数再大点儿就搬不动喽,手工刻碑这行当也快消失喽。”他喘着粗气。
马永富看过关于碑匠的新闻报道,电视前,他摇着头。
“想过改行吗?”
“没想过,等到干不动就不干了。”
“想过让子女继承你的手艺吗?”
“肯定不会让他们干我这行了。”
马永富有一子一女,女儿在服装厂工作,儿子还在上学。俩孩子不认为父亲在从事一门艺术,只是个赚钱的饭辙罢了。
但马永富想过,在他过世后,坟上也要立起一座墓碑,碑文也必须是手写的。
他有时会想,这碑文将经谁的手,有没有他刻得好。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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