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晾干米粒查到“她是谁”

2014年04月05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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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1日,999急救中心的解剖室内,法医任嘉诚正在整理刀具。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花甲法医任嘉诚】

  任嘉诚

  职业:法医

  从业年限:36年

  解剖床上,一具遗体刚从冷藏室取出。工作台边,则是手拿解剖刀,希望寻到蛛丝马迹帮死者找回真相的法医任嘉诚。

  65岁的任嘉诚从警30余年来,处理遗体至少5000具。他很少拽大词,也不高谈生命的意义。在他眼中,只要拿起解剖刀,目标就只有一个——还原真相。

  手套烂了粘上再用

  3月31日下午,北京又是雾霾天。999急救中心大院内的解剖室中,一具遗体刚从冷藏室取出,摆在解剖床上等待解冻,死者前不久在一起意外中遇难。

  解剖室内,安静与死亡相伴,解剖室外,家属们的哭声阵阵传来……几乎每天,任嘉诚和同行,就是在这样环境中工作,而回望三十年间,有时甚至更糟。

  曾有人这样记录上世纪90年代前的法医工作:“那时还没有防护服,工作时就穿一件白大褂,就连法医们检验时戴的手套都要回收,一副手套洗了戴,戴了洗,直到无法修补才不再用”。

  任嘉诚也经历了这一切,当时还没有一次性隔离衣,到了现场也不能戴口罩,因为遗体气味可以作为甄别某些死亡原因的依据。就连解剖时戴的乳胶手套烂了,也得拿回来重新粘上。

  任嘉诚是改革开放后最早的一批法医。1976年,他从当时的山西医学院公共卫生专业毕业。因为家里全学医,他被安排到乡村卫生院当赤脚医生,“今儿看感冒,明儿看拉稀”,回忆起那段背着药箱满村跑的时光,任嘉诚京腔京韵间满是调侃。

  毕业那年,正好“文革”结束,任嘉诚回到北京,被分配到京西矿务局。他开玩笑说那时天天都在房山、门头沟一带,跟井下矽肺病患者打交道,三年科班所学只能用在研究口罩上。直到1978年全国科技大会召开之后,北京市公安局开始筹建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任嘉诚报了名,就这样,一直干到2009年退休。退休后,他转战北京市红十字会急诊抢救中心司法鉴定中心当主任,继续跟遗体打交道。

  给死者尊严

  三十多年来,任嘉诚习惯了外界对法医行业的种种好奇,也见惯了各种死亡方式。“干不了走人,怕臭别当法医。”任嘉诚说,医学院的学生都上过解剖课,谁要到了现场呕吐或是嫌臭下不了手的,只能说明自己没过关。

  不过,还是有些情景让他觉得不是滋味。当时,法医出现场如同打游击,背上刀、剪,上山下沟,遗体在哪发现就在哪办案,有时把遗体放在老乡家的门板上验尸,最尴尬的一次是1983年美国法医代表团来考察,中方只能租用一家医院的解剖室。

  在那之后,他随团去美国考察,在一个解剖室墙上看到一句话,“这里是死人为活人做贡献的地方”,言下之意是说,死者应该躺在一个正规的、有尊严的地方,待活人寻找真相。

  一回国,他就打了一份报告,这也促成了全国第一家法医检验鉴定中心的成立。该中心坐落在北五环外,鸟瞰图上它并非正南正北,取“以斜治邪”之意。“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再不做点什么,谁来替他们洗刷冤屈?”任嘉诚说。

  揭秘“最后午餐”

  任嘉诚还记得他接手的第一起命案就是碎尸。资料显示,1981年冬,农民在京密引水渠打水草喂猪,一把捞下去,捞出一个麻袋,里面是部分尸块,没了头,只剩躯干、上肢,胳膊还用白色尼龙绳捆着。

  没有头部,又没DNA技术,如何确定死的是谁?任嘉诚首先根据双手臂展开长度约等同于身高,推测死者大约1.67米,再从体表和骨骼发育状况,推测死者系女性,年龄在35岁左右。

  同时,他还留意到两个细节,死者右手食指指甲上有一道黑纹,锁骨上窝处同样有一黑痣。综合这些特征,公安部门发出通告,以寻人启事的方式查找死者。

  与之同步的,任嘉诚继续进行遗体解剖检查。当时正值初冬,遗体并未高度腐烂。任嘉诚在遗体胃部发现了成形的米饭、白菜叶、韭黄、肉末,证明死者可能吃完饭很短时间内就遇害。时隔33年,任嘉诚至今记得当时做到最极致的一点是,将残余米粒取出晾干,拿到粮食研究所求证,经专家确认是南方粳米。

  也正在这时,公安部门在海淀区一家科研单位有了突破,该院一名助理研究员在一个周末中午从食堂吃完饭后就没再露面,当天小黑板上的菜谱就是熬白菜、肉末炒蒜黄,而食堂所用的大米正是南方粳米,再一查她的丈夫,果真正在找人。

  最终,从其丈夫为突破口,警方发现该女子生前曾与外单位某位中层干部产生暧昧,该干部有家室,且能接触到案件中装尸块用的外国进口麻袋。由此,一起情杀案水落石出,凶手落网。

  重返火场找细节

  “细心、责任心”是任嘉诚强调最多的字眼。他曾要求助理抄报纸,抄在田字格上,每天交一页,连续抄三个月,这一练兵传统延续至今。谁要在鉴定报告上写错一个字,哪怕是标点符号,也至少罚30元。

  任嘉诚自有他的道理,有时候,一个细节决定着案件的定性。2008年3月18日深夜,东城区一栋居民楼起火,年轻女子小美(化名)被烧死在自己租住地的床上。现场勘查显示,当时她的房门紧锁,初步验尸报告显示在小美的主支气管、二级支气管都有炭尘,这就说明着火时她仍有呼吸,技术人员初步推测她可能是自焚或者意外失火。

  根据呼吸道内炭尘推测到底是自焚还是死后焚尸的做法,早在《大宋提刑官》洗冤集录中就有记载。不过,现代法医学又有补充,还要化验死者体内一氧化碳的含量,通常认为在血液中的饱和度达到35%以上才够致死,可在这个案件中,恰恰又不够致死量,说明小美或许有其他死因。

  当两派说法争执不休时,任嘉诚决定重回火灾现场。根据他的观察,在清理物品时没有发现手机,着火点在床上,现场没有助燃剂,“一个女孩不抽烟,为什么在床上起火,肚子、大腿上半部烧得最厉害”,最大可能就是现场还有一个人。根据这些,任嘉诚倾向小美是被他杀。

  果然,侦查人员锁定小美生前使用的手机号码,找到了凶犯。据凶犯供述,他当晚入室行窃,偷走一部手机后,看到小美一个人躺在床上,于是起歹意,遭小美反抗后便扼住她脖子,致昏后放火离开。

  见惯了生生死死,难免影响到任嘉诚的生活习惯。他明白随便一场撞击都可能令血肉之躯粉碎,所以即便拿了驾照20多年也几乎不开车。他说,生命如此脆弱,活着的人必须好好生活,而作为法医,则要继续用解剖刀为不能说话的死者找回真相。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媛

  生命如此脆弱,活着的人必须好好生活,而作为法医,则要继续用解剖刀为不能说话的死者找回真相。

  ——法医任嘉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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