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新公益·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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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永元 如果被无端“泼脏水”,肯定关掉基金会(2)

2014年04月15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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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A特04版)

  新京报:怎么看待明星做公益的发心?

  崔永元:如果有明星认为,自己是明星,在做公益,就能成为道德楷模。如果是这个出发点的话,我就告诉你,离被砸不远了。

  新京报:有无打着公益旗号,参加商业活动并以此牟利的明星?

  崔永元:我听过类似的事,很惊讶。比如说是参加一个慈善晚会,要唱一支歌或表演一个节目,对外说不收钱,私下还是收钱。我挺愤怒的,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新京报:也有明星做公益被指走过场?

  崔永元:有可能,如果他们选择走个过场,不选择酒驾或者吸毒,是不是该鼓励鼓励他们。大家都走这个过场不是挺好的嘛。

  新京报:有些明星身陷负面,然后通过公益的形式复出。

  崔永元:就是说我们全社会都没有将公益慈善当成一个日常行为方式、生活方式,还是当作出神仙,出圣人,还是当成这么一个祭台来看待的,所以很多明星,比如一些负面新闻,我吸毒了,从明天起我帮助乡村教师了,证明我洗心革面了,我就成个新人了,这是落后的慈善理念。只能说明这个国家的公益慈善不发达,理念也不发达,实际操作也不发达。

  新京报:在发达国家,明星做公益的情况如何?

  崔永元:国外一些发达国家非常普遍,你不可能发现明星不做公益,你不做公益就成不了明星。像姚明,刚去美国的时候,英语什么的没那么好,他也得去幼儿园或社区,给孩子们用英语念童话,哪怕陪孩子玩一会儿呢。他必须做。

  谈公益观

  公益不是做好人好事,一定是生活方式

  新京报:如何理解公益慈善。

  崔永元:我认为,公益慈善不是高尚行为,是一个人所选择的非常平常的生活方式,当他选择公益慈善后,用不着你将他树立成道德楷模,他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有人选择了抽烟,有人选择做公益。公益的方式有很多种,不只是捐钱,你叫好也行,帮人指路也行,微信上点个赞也行。

  新京报:点个赞也行,公益就没有门槛吗?

  崔永元:你捐一块,是好样的,你不捐,也没问题。你就在网上给转发,说陈光标捐了一块钱,好样的。那么,你也是好样的。但凡谁做慈善,你就怀疑不干净,如果是这样,中国的慈善不可能健康发展。

  新京报:在你看来,目前我国公益领域发展健康吗?

  崔永元:相当差。目前做公益仍停留在“共和国脊梁”上,做公益的和被照顾的(人)全都不安。我们看到的公益项目,很多是仪式,捐款仪式、小学落成仪式,等等。就是大家觉得这是石破天惊的事儿,才去办这些仪式。等什么时候,仪式都取消了就好了,因为想做慈善的人不想要这些仪式。而接受帮助的这些人,也觉得不应该有这些仪式。

  新京报:仪式多说明什么问题,目前我国公益处于什么发展阶段?

  崔永元:和中国足球现在的状态差不多。我觉得是逆水行舟的状态,为什么是逆水行舟呢?当他平稳的时候,反没有问题,一个破船,两个破桨,一个破蓑衣,就在水里漂。你现在要加速,甚至想要向高处走,你肯定受到的阻力就大。

  新京报:面对阻力,你有什么建言?

  崔永元:不能将公益当成好人好事。一定要扭转这个观念,否则肯定会出问题。这个人会因为干好事成为一个道德楷模,很快发现这个道德楷模穿帮,是个伪君子,这样的事情会一个接一个出现。所以说,公益慈善,本来就不是好人好事。他一定是生活方式。

  谈制度法规

  公益也有负能量

  新京报:做公益慈善,所传递的是否都是正能量?

  崔永元:也不都是正能量,有时候也负得厉害。

  新京报:怎么讲?

  崔永元:比如抗震救灾,公募基金会往往能募几十亿甚至上百亿,但国家有规定,每年必须花掉所募集的70%。

  新京报:这个制度有问题?

  崔永元:我们假定公募基金会募到100亿的话,就要花70亿。但像这种大的执行机构里,可能也就20-30个专职人员,他怎么可能执行掉这70个亿呢?没办法,为了不违规,他就将钱给这个省,那个市,这个县。然后地方拿到钱后就可能建广场、豪华办公楼,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腐败就慢慢出来了。

  新京报:你的基金会也每年突击花钱?

  崔永元:我的基金会去年注册成功后,募捐当日,如果所有企业、爱心人士的募捐我们都接受的话,应该有3个亿入账。但我们没办法拿,因为我们花不了。如果都拿了,制度就会逼着我出事儿。

  新京报:怎么避免基金会不出事儿?

  崔永元:为了不出事,我只能做预算式募捐。也就是我们把今年要花的钱先算出来,比如,今年计划要花1900万,最多募捐2500万,再多肯定花不了70%。或者乱花了。

  新京报:但不少公募基金会是捐多少要多少。

  崔永元:对,所以老出事儿。对于募款来说,不是每年都能募到3个亿。赶上这一年,企业经营好,今年可能支持多一些,明年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如果明年募集不到钱,基金会项目就无法展开。

  新京报:公益项目可能无法持续?

  崔永元:对啊,我特别头疼。这样会逼得有基金会去造假,让一个人做好事,还逼着他去造假。这是不对的。

  新京报:国外基金会募捐情况如何?

  崔永元:在美国,基金会的筹款费用一般不计入行政管理费,且无法律限定。国外基金会公开透明,后发制人。首先信任每一个基金会(人)都是好人,一旦出了问题,你就倒霉了。换句话说,你出了问题,就可能坐牢。

  谈生活工作

  拒绝女儿做个人基金会项目志愿者

  新京报:就你而言,什么时间开始做公益?

  崔永元:没有明确时间点。我是部队大院长大的,大院的孩子一块玩,中午,赖在谁家吃饭都挺正常。那时候穷,但大家就习惯了这种分享的生活方式。慢慢地,我的生活也成为这种状态。

  新京报:在你的公益生活中,较深刻的一件事是什么?

  崔永元:上世纪80年代,我做广播电台记者,当时拆开一封读者来信,是一个中学生写的,说马上要参加高考,但家里没钱要辍学了。他写信就是要向我们告别一下,以后听不到广播了。

  新京报:然后呢?

  崔永元:我用办公室电话打到他们学校。校长告诉我有这人有这事儿。我就给学校寄钱,要求这个学生不能退学。后来他就考上大学了。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到2001年,我出了本书,到黑龙江去签售,他和他父亲就出现在现场。他跪在那儿时,我愣住了,以为是告状的呢。

  新京报:后来做基金会了,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

  崔永元:没有变化。以前呢,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儿。100块钱做100块钱的事儿,1万块钱做1万块的事儿。现在有了基金会,既然有了钱,就要做得专业精细点。

  我更倾向于偏门的项目,像口述历史,这属于文化类的,这样的基金,我们国内特别少,国外特别多,我跑了很多国家,像博物馆、私立大学,都是基金支持的。但在国内,我们大家不认为这个与慈善有关系。他们认为慈善就是有人要死了,有人吃不饱,有人要动手术了。

  新京报:家人呢,是否也做公益?

  崔永元:我女儿非常想参加我的基金会的个别项目,想当志愿者,想攒她的公益时间,我不让她参与我这事儿。

  新京报:为什么?

  崔永元:因为这个环境不好。如果她参与,可能更会有人说三道四。我就让她到社会上找去。后来女儿处处碰壁,再后来,我了解到,女儿在一个咖啡馆做义工。她非常理解我。

  新京报:最后一个问题,最近在忙什么?

  崔永元:我目前的身份是大学教师,最近在忙口述历史研究中心展馆布置的事儿,展馆自习室古色古香的桌椅、台灯等所经历的时间多达上百年,多是从文物市场淘来的。我在想,我是写上“严禁”,“罚款”,“杀掉”,“活埋”这样的标语防止学生破坏呢,还是将这一间间自习室交给孩子们,自行管理呢?

  你看这个自习室,有个悬挂着的葫芦里放着糖,为什么放糖呢,我们考虑到一些学生有低血糖,如果突然血糖低,就去吃一块。

  这里有一个问题,当糖被认为是小吃,可能被吃干净,当发现这是为低血糖学生准备的,是救命糖时,学生就不可能当小吃吃了。和做公益一样,这个需要一个过程的,这个过程是,你每天都需要向里面放糖。

  ●做慈善,你可以不改变你的生活方式,可以有游艇,乘专机或者包机也行……只要不违反法律,不违反道德,有什么不可呢。

  ●你可以监督我,质疑我,这都没问题,但我希望你理性,我希望你懂行,如果你认为我做的公益慈善,就是你玩弄的对象,或者就是你骂的对象,我告诉你,你错了,你换另一个机构,这个机构不伺候。

  A特04-A特05版采写 新京报记者 申志民

  A特04-A特05版摄影 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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