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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考月印象:盲人高考期待“破局”

“单考单招”专业设置少,后续教育融合度较低,影响视障考生选择;参加普通高考尚存诸多障碍

2014年04月15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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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5日,考生林霄查看刚刚领到的准考证。
4月5日上午,考生林霄把手绘的表情娃娃压在课桌的塑料布下,这些表情娃娃代表她在每次考试中的表现。
4月6日晨,青岛市盲校的老师们带领同学们走出校门进京赶考。
4月6日中午,在由青岛前往北京的高铁列车上,考生李荣臻(左)和李彦勃(右)在复习功课。
4月6日中午,青岛市盲校的考生抵达北京联合大学特教学院考点报到。

  4月7日的北京,春暖花开,正值清明节小长假。但在北京联合大学特殊教育学院,100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视障高中生,迎来了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高考”时间,参加北京联大与滨州医学院特殊教育学院组织的统一考试。

  4月,被视障生称为考试月,全国仅有的三所招收视障生的本科大学,都将考试安排在这月。中旬,这群学生还将赶往长春大学,参加下一场“高考”。

  大学以自主命题组织考试的形式招收视障生,被称为“单考单招”,视障生能选择的专业,只有针灸按摩、音乐和今年长春大学刚开设的康复治疗专业。而绝大多数视障生只能选择针灸按摩专业。

  “在小学一年级时你就被告知,今后只能去做盲人按摩。”有视障人士半开玩笑地调侃这样的专业安排,但这就是现实。

  参加考试的视障生说,其实他们也有很多梦想,也想做律师、心理咨询师、音频制作、老师……但却难以实现。

  今年3月28日,教育部通知要求:“各级考试机构要为残疾人平等报名参加考试提供便利。有盲人参加考试时,为盲人考生提供盲文试卷、电子试卷或由专门工作人员予以协助。”

  “这是教育部头一次发通知提到视障生无障碍考试的问题,是一个信号。”视障人士、一加一(北京)残障人文化发展中心创始人之一的傅高山认为,这件事应该有放开的迹象。

  一对父母的坚持

  今年3月底,努力了半年后,甘肃天水高三学生、视障生张耀东等来了好消息:他能报名参加今年的普通高考了。

  一只眼睛无视力,一只眼睛视力0.02,张耀东靠着这样的视力努力学到了高三。和普通学生相比,张耀东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跟上普通学校的学习。

  由于视障生没有什么空间感,对立体几何特别不擅长,妈妈就给张耀东用铁丝做出各种立体几何形状,让他摸着找感觉。“课堂上只能听,记性好能记住,回家后再做辅导。”在普通学校里学习,张耀东练就了好记忆。

  从来就没想过去盲校读书,这也源于父母对张耀东的影响。妈妈李晓涛认为,视障生最重要的是要融入社会,盲人圈子太小,无法挖掘出孩子的其他天赋。所以,李晓涛不断鼓励儿子学习,告诉他,最起码不给社会增加负担,有可能还能做出贡献。“为什么非要走盲人按摩这条路呢?我真的不愿意,想让他掌握更多的知识看看外面的世界。”

  中考时,张耀东听着监考老师念题,然后在纸上写大字完成了答题,顺利考入高中。其实,视障生在考试时可申请使用大字卷,但当时教育局称,将试卷转换成大字号试卷还涉及保密问题,所以就安排老师念题。

  那次,张耀东有单独考场。英语考试时他全程考听力,哪怕是英语阅读题,老师也是念两遍,然后他再答题。大量的阅读题,都需要他凭记忆写答案。而他所用的答卷时间,和普通考生一样。

  从被拒到同意

  这一次,又一道坎挡在张耀东面前。能不能参加高考,还是一个问题。他知道,过去几年里,高考的大门已不止一次对视障生关闭。

  “孩子身体上已承受了这样的不公平,不应该再在教育上也让他得到不公平对待。”李晓涛很执着,她不希望儿子在盲校进行隔离式教育,除了针灸按摩,似乎看不到未来。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年9月,张耀东的父母向甘肃省天水市秦州区招办写出了申请,提出张耀东要参加普通高考。他们第一次得到的答复是“拒绝”,招办认为就算孩子参加了高考,也不会有大学录取,建议张耀东参加北京联大特殊教育学院的“单招单考”,考上了就能去读。

  但李晓涛不接受,“不管录取不录取,至少给孩子一个机会。”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不断找招办的人说。今年3月,李晓涛一家接到了电话,天水市招办打来的,说张耀东参加高考的申请经省招办批准,已经通过了。

  张耀东在高考时,将可使用大字号试卷,并允许带放大镜进入考场。虽然没有申请到延长考试时间,但张耀东一家觉得很满足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呗,已经开绿灯了,已经很不错了。”

  李晓涛说,他们不知道最后为什么会同意,但能给儿子一个正常的学习平台,他们很感恩。4月8日,张耀东的父亲作为视障生家长代表,将一封102名残障人士及志愿者联名起草的感谢信送到教育部。

  张耀东拉得一手好二胡,已考过了最高级别的考试,还获得过全国性比赛第一名。但他的志向并不在此,他还是希望学中医,不是那种学完只能当保健师的针灸按摩专业,而是真真正正的中医医生。为此,他很久就开始背医书,现在已能给人号脉了。提起儿子的这些成就,李晓涛言语中透着自豪感。

  高考后还有很多问题等待着张耀东,但李晓涛觉得,至少这样的机会,儿子不曾错过。

  教育部释放利好信号

  其实,在立法层面上,盲人参加普通高考已有法律保障。2008年修订的《残疾人保障法》第五十四条就规定,“国家举办的各类升学考试、职业资格考试和任职考试,有盲人参加的,应当为盲人提供盲文试卷、电子试卷或由专门工作人员予以协助”。去年6月,国务院又发布了《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这个条例的第二十条重申了前面的规定。

  但现实并不尽如人意。

  据“一加一”介绍,近两年视障者要求报名普通高考事件中,有的人失败了,有的人转而投向雅思等国外考试,有的人申请高考无障碍未果,却被特招进大学了。“这只是特例,我们要求大门向所有盲人敞开,全程无障碍。”傅高山说,这些年,一加一一直致力于推动普通高考的无障碍化,让视障生也能顺利参加。

  虽然愿意参加普通高考的视障者并不多,但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视障者提出参加普通高考的要求,各地屡有视障考生申请普通高考盲文或电子试卷被拒的报道。

  去年6月,来自浙江、广东等8省市的8位视障者,因都曾有被高考拒之门外的经历,分别向教育部寄送了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表,希望教育部公开自2008年至今通过盲文试卷或电子试卷参加普通高考的盲人考生人数,以及教育部门为确保能提供盲文试卷和电子试卷所采取的措施。

  “从国际视障教育发展趋势来讲,这是我们国家必须要做的,也是视障学生的迫切愿望。”青岛市盲校校长张蕾说,国外30个盲人有30个行业,但我们国家30个盲人就那么一两个行业。学校每年都对新招的高一学生进行专业兴趣调查,最近两年,孩子们的兴趣越来越广泛,教师、律师和中医位列前三位。

  而今年教育部发布的《通知》,让这个群体看到了信号。“我们推视障生无障碍考试好几年了,这个《通知》让很多人看到了希望。”“一加一”的傅高山说道。

  盲校考生的宿命

  但并不是所有视障生都有张耀东这样的幸运。那些脱离了普通学校,进入盲校的孩子,也曾有过很多理想,但却被慢慢磨灭。在他们面前,“单招单考”的方式,可能是他们认为能读大学的唯一出路。“要我们去参加高考,根本考不过,已经跟不上了。”视障生崔龙说道。

  4月7日早晨8时许,北京联合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的空地上,参考的视障生和听障生陆续聚集。一加一(北京)残障人文化发展中心《有人》杂志唯一的记者兼编辑、视障者蔡聪拖着行李箱走进人群。

  行李箱里装着满满一箱子的《有人》杂志,内容是十个残障人士突破社会障碍和限制的奋

  斗案例。蔡聪想影响家长,“希望家长提高对孩子的期望值,我们不是只能学针灸按摩。”

  在此前的活动和调查中,“一加一”发现,家长对于残障的认知还是基于社会态度,他们对孩子的期望值较低,认为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好,而针灸按摩是目前视障者最容易学到并找到工作的行当。

  28岁的蔡聪当年就是通过单考单招,考入长春大学针灸按摩专业。“我本来想报考武汉大学中文专业,结果黄了,那时候很无助。”

  一直在普通高中读书的蔡聪临到报名才知道,他不能参加普通高考。蔡聪临时学盲文,赶上了第二年5月的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单考单招”,但可选的专业只有针灸推拿。另一个音乐专业他压根不懂。“关键是,盲人没得选择。”

  毕业后,蔡聪没去按摩院,而是来到了“一加一”,干起一份让父母都觉得意外的工作。“现在我爸妈对我的期望值变高了。”

  时隔近10年,视障考生面临的局面,仍没有改变。

  “针灸按摩专业可能是最稳定的,但不一定适合每个人,也不一定是我们喜欢的。”考生杜妍春坦言,父母也不是特别了解她,社会上很多人不知道视障者能干什么。

  多位女考生均表示,不喜欢学针灸推拿,没那个劲儿。只是身边的人和社会都在告诉她们,“你们只能学这个。”

  两个好友的距离在拉大

  18岁的苏晓芸与她的小学时的好朋友越来越说不到一起了。

  她们是小学同学,两人都学音乐。苏晓芸说,因为家庭贫困被媒体报道,朋友小学毕业后被特招进一家艺术学校,一直在普通学校读书,而她则到了盲校。

  苏晓芸说,朋友的思想有点不现实。“她说的一些东西我无法理解,我已经和她思想脱节了。”

  朋友在想办法参加今年全国高考,此前也去过其他艺术院校面试,都被拒绝。她对苏晓芸说,“如果我能上一个正常的学校,哪怕是一个三流大学,我也愿意去。”

  盲校的圈子,其实很小。

  “和以前的同学交流,感觉像隔着什么,很不舒服。”考生崔龙也说。

  这次考试,崔龙更倾向于去长春大学,那里的特殊教育学院就在大学里,和健全学生在一起学习生活,不像北京联合大学的特殊教育学院,远离主校区。崔龙想辅修计算机,他都打听过了,有适合盲人的专业,比如音频制作,“这个专业找工作看能力、作品,不看学历。”

  “联大特殊教育学院实现了视障生想上大学的梦,但专业太少,也相对隔离,很多学生希望上综合大学,融入社会。”青岛市盲校校长张蕾说,盲校的学生兴趣爱好其实很多,学生们自己成立了摄影社团、艺术社团等,很多社会大众以为他们无法做的事,他们都能做。“我希望高考能为视障生打开一扇大门,给他们机会展现自己。”

  期待真正考试无障碍

  身为低视力视障者的傅高山,靠“浑水摸鱼”混过了相对不太严的大学体检关,当年拿着放大镜,做着普通字号的试卷,也顺利考入武汉科技大学。但每次考试放大镜都有被没收的风险。

  由于视力局限,视障生使用的试卷需要大字卷或盲文试卷,有的还需携带放大镜,考试时间也需相应延长1.5倍到2倍。

  “盲人参加普通高考,主要是社会资源要支持起来。”北京联合大学特殊教育学院书记腾祥东说,这一次学校对盲人组织的考试,在报名时就征集了考生对试卷的要求。试卷由学院资源中心制作,资源中心还配有专门的盲文老师。

  “这些技术问题完全可以解决。”视障者蔡聪说,他的同学报名高考失败后转而考雅思,从报名开始,全程无障碍。英国总领馆文化教育处会事先了解考生对试卷的要求,字体多粗,使用几号字,考试时间延长1.5倍,听力考试中,句子之间的空白等待时间也相应延长等,并会在考前进行一次模拟考试。申请英国的大学也是无障碍,专业任选。

  “无障碍化除了硬件要求外,关键是态度问题,这个更重要。”蔡聪强调,正是因社会对视障者的误解,人为想象出了很多困难,造成多方面限制。

  滨州医学院特殊教育学院副院长曹同涛坦言,在招收第一届视障生前,学校经过很多年考虑,曾设想过很多视障生在学校可能遇到的问题,比如走路会不会撞树,会不会掉到湖里等,对这个群体还是了解太少。招进来后才发现,他们能做的很多。“一名视障生还获得全校主持人大赛第一名。”

  新京报记者 王卡拉

  ■ 专家前瞻

  国际视障协会东亚地区前主席、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彭霞光:

  需考虑高考后很多后续问题

  视障生参加普通高考不是一个简单的权利问题,而是一个系统工程,涉及一系列保障措施,包括了考试中,考完后的后期保障措施,只有这样才有推行的意义和价值。

  中国残障人士的教育非常落后,在人力、资源和观念上都需要提高。仅仅让视障生参加高考还不够,还要考虑高考后的很多后续问题。

  视障生在大学生活学习会遇到特殊困难,学习也需要额外设备,比如录音机、有特殊软件的电脑等。这些需要大学有专门的机构来协调,还需要有经费支持。比如国外很多大学,在招收残障学生时,都要设立残障人士教育服务中心负责残障人士所需的额外支持。

  目前政府在很积极地推进这件事,我对这件事持乐观态度。近三四个月,政府已在咨询专家团队,共同探讨解决方案。只要教育部出台政策,可操作性强,各省的考试院应该都按照要求去做。

  ■ 他山之石

  美国

  政府有财政资助,大学可以申请联邦政府、州政府的公共资金得到经费支持,为在校的残障生提供服务。所有接受联邦政府、州政府等政府经费支持的公立大学,必须对残障生开放。但私立大学,政府不强制。此外,美国很多基金会会给残障生上大学或接受高等教育提供支持,有些大学也设立资金,只要残障生考入校,就提供支持和费用。

  新京报记者 王卡拉

  孩子身体上已承受了这样的不公平,不应该再在教育上也让他得到不公平对待。

  ——甘肃天水视障生家长李晓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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