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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达克 被童年的惊惶追逐一生

2014年05月1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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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桑达克(Maurice·Sendak):美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和插画家,曾五度获得凯迪克奖和安徒生插画大奖,代表作有《野兽国》(1963)、《厨房之夜狂想曲》(1970)、《在那遥远的地方》等。他的作品通常以奇特的幻想表现孩子内心的创伤性体验。
桑达克带孩子一起读书。
奥巴马在白宫为孩子们读《野兽国》。
桑达克与他的德国牧羊犬。

  不要轻视童年时代的恐惧与不安,它们将伴随人的一生;不要低估孩子们的洞察力,他们什么都知道——这是莫里斯·桑达克对我们的提醒。

  这位1928年出生的绘本大师,在他一生的创作生涯中,几乎囊括了儿童图画书界所有最高荣誉,但是,即便在生命之旅的末程,名声、财富以及创作本身,都不能带给他温暖而深入的抚慰,他在影影绰绰的人群中瞥见生命的忧伤,感到一种内在的危机:始终孤独脆弱,却始终要隐藏面对死亡的无能为力。

  桑达克的绘本作品有着浓郁的幻想风格,文字、色彩、线条、构图共同构建了一个荒诞不经又无比真实的图景,直面孩子世界里真实幽微的情绪,愤怒、恐惧、惊惶、无聊、挫败;感受孩子们不被理解的孤独、不知如何自控的破坏欲、不以善恶区分的好奇心……他一个人开创了儿童文学的新样式:关注孩子内心的创伤性体验。

  对于创作者而言,生命中晦涩动荡的部分——那些难以涉渡的黑暗、无法穿透的迷雾、终生得不到抚慰的伤痛——才是创作更强劲的力量和更丰沛的源头。我们享受桑达克作品的丰富与深邃,却无力一同承担他所经历的痛楚。在桑达克逝世两周年之际,再次思考他的生平和创作,不过是极其有限的理解过程,谨以此作为纪念,表达我们的爱与敬意。

  他的灵魂住着一个惊惶的孩童

  “你以为当一个人八十多岁了,就能把童年时代的迷惑全部解决?那可真是太乐观了!”

  桑达克的父母是一战前移民美国的波兰籍犹太人,他的成长,伴随着其他犹太亲戚死于集中营的讯息,童年“可怕的光景”尖锐地搅动着他年幼心灵对世界的理解。有时候他回家稍晚,在餐桌边等待的母亲便会说:“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孩子,没能有机会回家、吃饭,他们被纳粹杀死了。”

  2003年,75岁的桑达克与托尼·库什纳合作剧本《大黄蜂》,描写了纳粹集中营一群孩子们表演的话剧,他由此得以直面童年的恐惧。托尼·库什纳因此剧作成为桑达克的好友,他曾说,“我们从事创作是为了协调自己与转瞬即逝和永恒长存的关系,为了与逝者对话,为了让逝者返生,但逝者不可复生,所以我们称创作为失败艺术。”桑达克对此深为认同。生命与创作,构成了相互回应的循环,前者给予悲伤,后者给予释放与抚慰。

  而直接目睹死亡让桑达克更加刻骨铭心。桑达克的童年好友洛伊德为追一个扔出去的球而被车撞死,他看着洛伊德的身体整个飞出去……飞行,成为桑达克作品一个重要的意象,在生与死的边缘,梦想与现实对峙之时,他会让主人公以飞行的姿态,出离于日常生活的真实。

  死亡,不仅是外在的,也来自桑达克自己。年幼时的他体弱多病,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祖母担心他的安危,按照犹太人的传统为他制作了白色的衣衫,这样死亡天使会误以为他已经死去,无须带走他。对死亡的恐惧在桑达克心里蔓延,他很难去相信永恒,存在即是侥幸,快乐都是奇迹的恩典。

  身体原因让桑达克大部分的童年时光只能坐在窗边,透过窗户张望外面的世界,隔着玻璃观察世界的旁观者,似乎成为桑达克维持终生的姿态。他的灵魂里始终有一个表面安静内心惊惶的孩童,不知道如何在现实世界里扎根成长。经济独立之后,他便远离世间的喧嚣,离群索居,只希望自己在绘画桌前埋头工作至死。陪伴他的,是忧郁症,和他的同性爱人、心理分析师尤金·格林。

  在命运面前保持欢笑的能力

  “我并没有比别人画得更好,或者写作更优美,如果我曾经做过什么,那就是让孩子表达他们真实的自己。他们无礼、暴力,但也可爱。即使在最可怕的命运之前,也有欢笑的能力。他们同样懂得死亡、悲伤。”

  桑达克说自己很小就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肉眼看不见的怪兽,让孩子们恐惧不安,威胁着童年的安宁。唯一的解决方式,正如《野兽国》的主人公马克斯所做的,与它们无所畏惧地对视,并向它们证明自己更强大。在桑达克看来,很多成年人只让孩子阅读光明与美好的故事,以为是在保护孩子们,其实他们只是在保护自己,关于这个世界的光明与黑暗,孩子们知道得远比成年人以为的多。

  创作绘本时的桑达克犹如一位驱魔人,让孩子们置身于现实与梦想交界的迷蒙中,在薄暮或是黑夜中,形单影只,孤独凄绝,周围遍布敌意,但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总能安然穿越黑暗与恐惧,抵达安静的房间,抵达有着温暖食物的餐桌旁,抵达日常态的生活。一场疯狂的旅行,消弭的是孩子们对恐惧的恐惧,而不是恐惧本身,他让孩子们相信可以和内心的恐惧安然相处。

  恐惧之下,还有人性本身夹杂的不善的成分,侵扰孩子的心灵。桑达克小时候由比他大九岁的姐姐娜塔莉负责照看,敏感的他很早就体察到姐姐对自己的爱中隐藏着怨恨与怒气。绘本《在那遥远的地方》中,小姑娘爱达照看小妹妹,不小心妹妹被妖怪夺去,她历尽艰辛才救回妹妹。一场营救,或许也是如娜塔莉这样的小姑娘在内心深处翻卷起来的自我成长的过程。这部作品被桑达克视为自己创作生涯中感觉最痛苦,又最深刻地释放痛苦的一次,那时他已年过半百。

  在桑达克去世前最后的访谈中,他说尽管世界充满苦难,生命非常美好,而自己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他说自己爱的人已经死去,但他只觉得自己更爱他们了。很难揣测他是否完全安顿好了内心的恐惧与忧伤,唯一能得知的事实是,他未曾丧失爱的能力。也许我们能借用萨尔瓦多·夸齐莫多的诗句来谈论桑达克:“爱,以神奇的力量,使他出类拔萃。”

  【一个小故事】

  桑达克家中并没有太多适合孩子看的书,九岁生日时他收到来自姐姐的礼物,一本装帧精美的马克·吐温小说《王子与乞丐》,桑达克觉得这本《王子与乞丐》有着高贵优雅的气味,他爱上了它,很有冲动直接咬咬它,尝尝味道。后来当他的《野兽国》流行于世后,很多孩子写信给他,他给其中一个孩子的回信是亲手画的野兽图,孩子的母亲回信告诉他,小朋友实在太喜欢这个野兽了,以至于他把画给吃了。这个故事让桑达克很开心,将其视为对自己作品至高的赞美。

  撰文/新京报记者 朱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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