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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苇岸在二十一世纪的地平线上

2014年05月1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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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岸 原名马建国,1960年1月生于北京市昌平县北小营村,1988年开始写作开放性系列散文作品《大地上的事情》,成为新生代散文的代表性作品。1999年5月19日因肝癌医治无效谢世,享年39岁。苇岸一生文字很少,不足二十万字。生前只留下一部《大地上的事情》。遗著《太阳升起以后》,在其去世次年出版。

  知道苇岸其名时,苇岸尚在人世,而我只是20出头的文青。如今弹指一挥,我已活过苇岸在世的年头。晚上,洗漱停当,准备写这篇文章时,面对着镜中的中年男人略显疲惫的面容,我在想,我是不是配得上“苇岸的读者”这个词汇。尤其今年5月19日,正值苇岸逝世15周年忌日,思之怃然,乃感造化弄人,天不假年。

  与苇岸的两度相遇

  当年知道苇岸,是因为苇岸是海子的朋友,写过深情的纪念海子之文。大约在1994年,刚复刊的《诗探索》里,看到他纪念海子的文字,知道他是海子敬重与信任的大哥,或云“师长”。当时,我沉迷于海子,总以为这是影响我最深的诗人。苇岸,仅仅是海子的朋友。

  第一次较集中地阅读苇岸,跟1995年出版的《蔚蓝色天空的黄金》一书有关,里面收录了广为称道的苇岸代表作《大地上的事情》。大概在2001年左右,我相继读到了林贤治的《自制的海图》以及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两书。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5年4月出版的《大地上的事情》一书,是一本印数很少的书,苇岸的铁杆读者,往往寻之不得。是以我在所住的小城,于一个小书店偶遇这书,有一种欣喜若狂的激动。在这个时间段的密集阅读中,才开始明白苇岸独一无二的价值。苇岸才作为一个独立的、杰出的作家,而非仅仅作为海子的朋友,被我接受。林贤治先生书中有长文《五十年:散文与自由的一种观察》,此文当年使我大为震动,确立了我文学批评的基本范式,其中谈及苇岸,单独成章,评价颇高。林贤治另有一文,《尚未消失的苇岸》,作为回忆性的纪念文章,讨论苇岸的创作贡献与思想资源,也从这里,我开始了解并留心李奥帕德等人的著作。

  这两度遇见苇岸,期间大致相隔了10年。在第二次相遇之时,苇岸那种简约朴素而又有质地的文字,轰然打开了我对汉语的全新认知。就是说,这样的当代汉语散文,完全颠覆了我已有的阅读经验,又轻灵又沉稳,带着思想的厚重。后来我有一个读书笔记,叫做《苇岸:进步的回退》,里面谈了我阅读苇岸的感想,包括对苇岸思想的梳理,也有对他的进步观的看法,可以算是一个阶段性的阅读小结。

  重读苇岸,重新惊讶

  如今年过不惑,偶尔回顾自我思想历程,渐渐明白到,在当代汉语文学的审美上,影响我最深刻的,可能苇岸与王小波才是并驾齐驱的两位。尽管苇岸与王小波是如此的不同,但这并不妨碍我同时喜欢这两位作家,从汉语审美,到思想方法,到价值观念,都深受影响。苇岸短短的一生,所留下的,仅20万字左右的作品,但这些作品,正因为少而弥足珍贵,我总是对一些篇章读之又读,常读常新。而土地伦理、素食主义、非暴力思想等,都经由苇岸,我才得以找到津梁。

  譬如,若不读苇岸,我是不知道托尔斯泰《天国在你心中》这本书的,而此书,使我找到了非暴力思想的源头。那几年上网,在天涯闲闲书话遇到一拨喜欢苇岸的朋友,其中有“象罔与罔象”网友,贴出了《苇岸的书单》一文,回帖无数,一时大热。细读这份书单,之后按图索骥,可能是许多人跟我一样的做法。如今回顾,这些书籍一一成为我个人的思想资源,想来对苇岸无比感恩。要多少好东西,才能成就一个人。我仅是蛰居小城的一个文艺中年,受到苇岸恩惠,我想他健在人世时必然不会想到其影响之深远。因而,一旦有机会,我也想把苇岸推荐给更多的人。我曾经以《放蜂人》一文作为教材,为中学生授课。有机会参与中小学乃至大学教材或读本的编纂时,总要不失时机地推荐苇岸。但苇岸太特殊了,特殊到他完全不可能是一位流行作家。对于流行而言,他太深刻,又太边缘,他的文字太冷静,完全不煽情,他的观念太现代,虽然初读之时貌似很乡土。于是,苇岸就成为这样一个作家:那些喜欢他的读者,喜欢到无以复加;而那些读不进苇岸的,只能敬而远之。

  去年秋天,与朋友一起做一个《美国语文》的文本研究,我得到的任务是梳理《美国语文》里自然与生命的话题。细读美国语文相关篇什,发现爱默生与梭罗赫然在列。这一瞬间,在我心里沉寂多年的苇岸,一下子呼之欲出。于是我重又找出全部苇岸的著作,堆而读之。与初闻苇岸之名,时隔二十年,我自以为成熟了很多,而这一次的阅读,苇岸仍叫我惊异,他的思想之敏锐,之超前令我重新惊讶,似乎我们当下面临的问题,苇岸在15年前便有预见。比如城市化的问题,环境污染的问题,诸如此类,正以前所未有的严峻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而苇岸,早在15年之前,就在内心与之抗衡。我曾以为苇岸是一个单纯的书斋写作者,所有的坚守、抵抗、释放,都发生在他心灵内部。这次,我发现,这个时代的进程,确实深深地契入了他的写作之中,斯须不可分离。是以他的朋友周新京说:“他虽然较少介入社会生活,却不能自拔地沉陷于人类的整体生活当中。”我现在理解了这句话。(下转B03版)

  【苇岸谈自己】

  “我是一个至今仍滞留在人之初性本善的观念中,不忍面对或承认人性真面目的人。”

  “我是一个本能地习惯于在事务中寻找意义的人。”

  “我希望我是一个眼里无历史,心中无怨恨的人。每天,无论我遇见了谁,我都把他看作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我希望在我晚年的时候,我能够借用夸齐莫多的诗歌说:爱,以神奇的力量,使我出类拔萃。”

  【苇岸的江水】

  “蓝色的黑龙江,在北方的八月缓缓流淌。看到一条河流,仿佛看到一群迁徙的候鸟,总使我想到很多东西。想到它的起源,想到它路过的地方,遇见的事情,想到它将要路过的地方,将要遇见的事情,想到它或悲或喜的结局……河流给我们带来了遥远之地森林和土地温馨的气息,带来了异域的城镇与村庄美丽的映象,我常常想,无论什么时候来到河流旁,即使此刻深怀苦楚,我也应当微笑,让它把一个陌生人的善意与祝福带到远方,使下游的人们同我一样,对上游充满美好的憧憬和遐想。”

  【苇岸与海子】

  结识一个温和的朋友,仿佛进入一座阳光普照的果园。在苇岸眼中,海子涉世简单,阅读渊博,像海水一样,单纯而深厚。他带给苇岸的印象,就像惠特曼的一句话:我想凡是我在路上遇见的我都喜欢,无论谁看到了我,也将爱我。

  1989年3月21日,距离海子自杀的日子还有5天。海子去苇岸家里,脸色憔悴,神情凄然,告诉他自己几乎死了。正午之前的午夜,海子去了京密运河,在岸上徘徊了很久。海子口中复述出来的美,让苇岸相信,熄灭的生命之火已经复燃:“阴历十四的满月映在水里,两岸新绿垂柳微微摆动,美站在诗人与死神之间,你无力跃过这道最后的防线。你再次看到幽幽落月和辉煌的日出。”

  而其实,这是苇岸感知事物的方式,在苇岸的世界里,美可以为自身的存在增添难以测度的分量;在海子的世界里,美是脆弱忧伤的。这样的错位,让苇岸低估了海子精神上所负载的痛苦。那天他们一起谈论文学与诗歌,分别得像往日一样简单。作为得知海子欲入绝境的唯一的朋友,海子最终自杀谢世,成为苇岸终生的悲哀和憾事。

  详见B02-B03版撰文 蔡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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