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汪浩认为,国企混合制改革应去行政级别、雇用职业经理人
|
“青年经济学人”评选系列报道之三
【核心观点】
目前的混合所有制企业实际上还是典型的国企,特征主要有两个,一是政企不分,二是私人股份不能影响企业经营。
因此这一轮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关键在于让国企市场化,一方面要去行政级别,雇用职业经理人,另一方面政府应该停止干预企业经营。如果国企能适当“混合”,既可获得接近民企的效率,又可享受国企信誉,有一定优势。
反垄断官员自由裁量权很大
新京报:你在反垄断方面有很深研究,怎么界定企业是否有垄断嫌疑?
汪浩:我们理论研究本身并不能给出一个数值。但是在实践中,官方会有这样的一些指标。这个指标不是简单的百分比指标,而是一个指数。把每个企业的市场份额的平方和加起来。如果数值小于某个数就没有问题,大于某个数值就要具体问题具体研究了。再大于某个数值就要否决了。
新京报:一般在什么状况下,政府会对企业进行反垄断调查?
汪浩:对企业进行反垄断调查一般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企业要进行合并,再一个就是企业的一些做法大家觉得不好,我们一般称为合并案例和垄断案例。垄断并不违法,违法的是垄断的行为。比如它的一些做法促成了垄断,或是促成了对其他企业不公平的行为。如果一家企业通过正常经营,越来越大,反垄断就拿它没有办法。如果它想合并,做的事对别人不公平,那就可以进行干预。
新京报:去年互联网行业曾爆发第一例反垄断诉讼,你怎么评价中国的反垄断法?
汪浩:我国反垄断法的制定高度借鉴了美国、加拿大的反垄断法,国内并没有自己的理论研究。条文不可能涵盖现实生活发生的所有事情,比如360和腾讯的案例,不可能找一些案例直接适用的,那么必须要靠主观判断。
所以我认为中国的反垄断不应该做得很大,也不应该把反垄断法抬到一个很高的地位上。垄断行为是个说不清楚的事情。很多时候靠的是主观判断,主观判断很多时候就是拍脑袋。为什么反垄断官员的权力非常大,因为他有自由裁量权。
新京报:这个自由裁量权究竟有多大?
汪浩:没有边界,说不清楚。而将说不清楚的事,规定得太详细,会产生负的作用。另外,反垄断法在正常的环境中针对的都是大企业,因为它要垄断市场。在中国,大企业是国企和外企,民营企业很少。但是国企往往不受这个约束。
新京报:为什么这么说?高通卖给本土企业是一个价格,卖给中国企业是另一个价格,不是明显的不平等待遇吗?
汪浩:那要继续调查,为什么会出现区别定价。东西卖得便宜的原因往往是有竞争。在中国卖得贵往往有几个原因,有可能中国没有竞争,只能从高通买,不能从别的地方买,为什么美国能从别的地方买中国不能从别的地方买。这个原因要调查清楚。再一个是不是中国的市场可能不一样,比如中国的营销成本比较高。
举个例子,宝马的汽车在中国卖的是美国的三倍。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除了税收以外,宝马本身的营销在中国的成本也很高。或者在中国的定位是不一样的,在美国它的定位是中端汽车,在中国它的定位是高端汽车。这种企业的自由定价,我个人感觉是有道理的。但从法律上说,区别定价可能是违反反垄断法的,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对不同的顾客收取不同的价格就可能是违法的。
混合制可以提高国企效率
新京报:你刚刚也谈到国企垄断问题。混合所有制被认为是国企改革的重要部分。其实混合所有制的问题已经在联想等企业做到了。为何现在重提到如此高位?
汪浩:目前大型国企基本上都是上市公司,可以说都已经实现了混合所有制。但是目前的混合所有制企业实际上还是典型的国企,特征主要有两个,一是政企不分,二是私人股份不能影响企业经营。因此这一轮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关键在于让国企市场化,一方面要去行政级别,雇用职业经理人,另一方面政府应该停止干预企业经营,包括提供行政性保护和施加政策性负担。对于没有竞争力的国企,应该私有化、破产或者被收购。
一般来说国企的经营效率较低,民企效率较高,混合所有制企业介乎其中。但是对于品质很难观察且重复购买很少的产品,如医疗、基建、设备维修、高度耐用品(如输油管道)等,国有企业往往享有较高的信誉,因此有一定竞争力。如果能够适当“混合”,那么既可以获得接近民企的效率,又可以享受国企的信誉,有一定优势。
新京报:现在许多经济学家认为混合所有制很危险,比如保育钧就认为现有出台的政策基本上起不到什么作用。你怎么看?
汪浩:关键要看怎么执行,政府决心有多大。总体而言,这届政府提出把市场可以决定的交给企业,交给市场来做。权力下放,分散决策,这是非常正确的一个方向。但是,收权容易放权难。心理学有个现象就是你给人家好处,人家是感激的,但是这个感激有限度,如果你把这个好处拿走的话,人家是会跟你拼命的。现在官员已经有很多的权力,如今要把这个权力拿掉,阻力是很大的。
新京报:该怎么具体操作,你有何建议?
汪浩:这方面我没有想过具体机制,但把官员权力交还给市场这个过程是必须坚持的。至于怎样使得阻力最小,有个办法就是增加透明性让权力贬值。比如审批权,想拿到审批签字,就得给好处。这个权力不直接从官员手里拿掉,但过程慢慢透明化让它贬值,当权力贬值后再拿掉就比较容易了。
新京报:但是实现透明化本身就是一个困难的过程。
汪浩:是。实现透明化本身就有权力调整的问题。在什么情况下公开,什么情况下不公开,本身就是个权力调整问题。这些事情看起来像死结,但是必须去做,有些事做起来还是会产生效果的。
提高土地供应量解决房价问题
新京报:你在一篇文章里说,“城市交通条件的改善会加剧房地产楼盘之间的竞争,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使得房地产价格有下降趋势。从而可以作为政府调控房地产市场的一个有效的政策工具。”这个理论运行有哪些前提,为何感觉在北京地区该理论失灵?
汪浩:那个是纯粹的理论研究。它的前提是,在总的住房需求不变的情况下加强交通,消费者到哪儿买都行,竞争就激烈了。但是北京的需求一直在增加,供应实际上是不够的。这也是一个理论经济学研究和投行经济学研究的差别。投行研究会告诉人们最终是涨还是跌的一个结果,而理论研究会有很多前提条件,是在别的都不考虑的情况下得到的结果。
新京报:怎么理解这个研究在实际操作过程中的意义?
汪浩:要考虑更多的因素。在不考虑需求增加的情况下,加强各个楼盘之间的竞争,价格就会下降。但是在考虑实际问题的时候需要把各个问题都考虑进去。包括需求的预测,预测需求一直增加而供应一直不涨的情况下,价格就会涨。
而需求是很难预测的。一个是人口的流入,但有的人没流入这个地方,房子已经买在这个地方了;另一个是本地人的预期,如果本地人预期房子会涨,可能不需要也会买。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会影响需求。
所以,在考虑现实问题的时候,很多的问题都要考虑,不像理论研究只考虑一个点,是比较局限的。
新京报:为何你认为政府打压城市土地价格、增加经济适用房供给、增加炒房成本等手段抑制房价都不是正确选择?
汪浩:很多调控是完全没有经济学道理的。比如经济适用房的初衷是建一批房子,土地价格便宜,卖给低收入人群。初衷是好的,但可能会产生很多问题。首先,执行的过程中会不会有腐败;其次,低收入怎么界定?大学生刚刚毕业是属于低收入人群,但是过了十年八年可能就不是低收入人群了,这个时候如果还住在经济适用房里,就不合理了。
再一个就是政府打压土地的价格。如果是提高土地的供应量,打压土地的价格是合理的。反正市场要出清,土地多了就便宜了。但是以行政手段打压土地价格,而这时土地是不够的,那么企业就愿意以很高的价格去购买,但价格经过“打压”很低,结果就是大家都想要,该把土地给谁,问题就出现了。
新京报:对房地产调控政策,你认为当前行之有效的手段是什么?
汪浩:我的方法是提高土地供应。
B06-B07版采写
新京报记者 林其玲
实习生 徐新媛
做经得住
时间考验的研究
在北大朗润园里,见过汪浩两回,都是一身的运动装。但汪浩发表文章的速度似乎和他矫健的身姿成反比。目前在网络上能够公开搜索到的中文作品不超过十篇。
这是因为他的研究是面向学术界人士,学术界比大众更加挑剔,所以汪浩一篇文章的写作时间通常要半年到一年时间,后期修改还要几年时间。平均一篇文章从开始到最后发表,需要两三年时间,有的文章需要五六年时间。
汪浩说,做学术研究要耐得住寂寞。还好他追求的不是知名度,而是能在学术研究中占有一席之地。“比如某个文献里面有一个学科研究是汪浩做的,将来几十年后,研究这个东西的人,还要看这个文献。”
“这个东西就像盖房子,必须要把地基打牢。我不是在建立一个对当前问题的看法。当前问题的看法过了几个月就消失了,而我希望我的研究能更持久一点。这就是我的个人目标。”
汪浩认为,做学术研究是年轻学者建立学术地位必经的历程,只有当学术地位确立,做通俗研究才有意义,也才有人愿意倾听你的见解。虽然会很寂寞,但自己内心平衡,因为知道前进的方向在那里。虽然感觉一开始前进的速度很慢,但理顺思路,总能如疾风般快步远去。
【同题问答】
Q:你对中国经济运行最大的担忧是什么?
A:中国经济2014年最大的问题可能在房地产上。如果房地产降温过快的话,可能会导致失业的问题,可能会导致建筑工人和相关的行业方面一些就业的问题。
Q:有评论说这两年是改革的窗口期,你认为最有希望的改革是什么?
A:简政放权。简政放权是其他改革的基础。如果不简政放权的话其他市场改革也做不下去。如果看改革成不成功,最近的看点还在简政放权。
Q:未来行业你认为哪一个行业最有投资前景?
A:个人感觉将来比较有希望的是保险行业。
Q:怎么看待中国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话题?
A:知识分子的首要职责应该是发现知识,为社会提供知识。
Q:你最尊敬的经济学家是哪一位?
A:周其仁。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