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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3日,由全国人大环资委、全国政协人资委、环保部等11部委和单位共同组织的“中华宝钢环境奖”颁奖活动在人民大会堂举行。
这是我国环境保护领域最高的社会性奖项。
颁奖现场,湖北罗田县女县委书记肖燕梅因热衷环保,摘得“个人生态保护类优秀奖”。
这个说话直爽的女县委书记,在湖北坊间被称为“环保达人”、“生态书记”。
她用自己的环保理念,悄然影响着罗田县城。
罗田县凤山镇六十石村,58岁的村民刘学益经常来到村口,村口毗邻一条新建公路,车流如梭。
靠村口的公路稍稍弯曲。弯曲处,两株古松参天,远远看去,像挥手迎客。
“你知道这路是咋弯了吗,县委书记掰弯的”,5月20日上午,刘学益对新京报记者说。
“妇女主任”
2009年9月,六十石村村民们显得躁动不安,他们得知,为建公路,村口两棵百年古松必须要砍掉。古松挡了路。
面对砍树,村民不忍,但毫无办法。
此刻,时任罗田县县长的肖燕梅正在武汉开会。得知“要砍树”后,她连夜赶回罗田,第二天一早实地踏看。
“砍树如砍人,能否让路改道”,肖燕梅当即电话征求专家意见,并与有关部门现场会商。最后决定将道路改线,保留古松。
古松保住了,刘学益高兴了,但孟大河(化名)却忧心忡忡。他悄悄给肖燕梅取名“妇女主任”,认为“她的能力也就是管管树”。
孟大河,县政府机关工作人员。2007年,肖燕梅上任县长时,孟大河老大不情愿,“女的能干啥”。
一次公开会议,孟大河坚定了“妇女主任”的判断,“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讲话,衣服上的一颗扣子居然系错了。嗨,那形象……”
管树,护树,对肖燕梅而言,已成习惯。罗田县纪委副书记、检查局长汪福平称,几年来,肖书记全县视察中,总能发现盗采树木情况,给他打举报电话几十次,“每每举报,声音急切,要求严查”。
这更印证了孟大河的判断,“一个县官儿,不务正业,偏偏干妇女主任干的小事儿。”
罗田县坊间,“妇女主任”的称呼悄悄传开。
赶走“财神爷”
孟大河慢慢发现,“妇女主任”的称呼并不特别适合肖燕梅。这种观念上的改变,源于一场以县领导为主角的“斗争”。
2009年,大连某企业向罗田抛出橄榄枝,准备投资两亿元建设密度板项目,这可是罗田当时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
罗田县政府一位管理人员回忆称,罗田是林业大县,木材加工是当时传统的经济来源之一。考虑到税收、就业,以及县政府的面子等问题,当时县里多名主要领导急于上这个项目,认为靠山吃山,靠树吃树,砍点树带来一定经济效益无可厚非。但时任罗田县县长的肖燕梅极力反对。“当时气氛紧张,肖县长及个别县领导是一派,其余多数县领导是另一派。”
肖燕梅称,之所以强烈反对,是因为密度板厂一旦建成,每年至少消耗二三十万立方木材,“如果这个项目搞上几年,罗田的山秃了,树被砍光了,生态环境破坏了,罗田会一直穷下去……”
据肖燕梅回忆,为在这场“斗争”中获胜,她联系武汉林业方面的专家学者针对密度板厂进行论证,论证结果堪忧,“如开建密度板厂,罗田的生态环境将严重破坏。”
凭着专家们的论证,肖燕梅开始游说另一派的县领导成员,“我前前后后博弈了一年时间,终于赢了。”
将财神爷拒之门外,对肖燕梅而言,已成家常便饭。罗田县宣传部副部长张朝珍称,但凡污染项目,不管能给罗田带来多少经济效益,肖燕梅总会力排众议,否决该项目。
张朝珍称,2011年,罗田迎来两个招商项目,台商企业的制鞋项目和黄道山灰沙砖厂项目,因选址都位于饮用水源保护区,担心水源受污染,肖燕梅将其否决。
绿计划
2011年,肖燕梅担任罗田县县委书记。这个时候,孟大河判断,“这个小有本事的女县委书记可能要做点什么了”。
果不其然。
罗田县林业局副局长徐向阳称,2011年11月9日,罗田县第十四次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召开,他惊奇地发现,肖燕梅在党代会上,首次提出“建设大别山地区生态经济示范县。”
张朝珍称,肖燕梅书记在党代会报告中写明,“罗田的优势在生态,希望在生态,未来在生态,一定要做好生态经济这篇大文章。她还在全县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走什么路’的思想大讨论,后来确定了‘绿色先行’的奋斗目标。”
“‘经济’前面加‘生态’,让人费解”,徐向阳称,当时全国各地都在搞GDP,“肖书记在全县大张旗鼓搞生态,“能拉动GDP吗?”
有了绿色先行的奋斗目标,肖燕梅着力“两手抓”,“一手重点培育生态旅游,特色农产品加工,一手启动创建国家级生态县,国家级景区……”
主推绿色,落实到乡镇,并不顺利。张朝珍回忆称,去年初,肖燕梅主持的一次乡镇党委书记会议上,一镇领导提出,“有几个老板想开矿,行不行?我们的招商指标完不成,年终考核会受影响。”
针对“镇领导之惑”,肖艳梅主持制定了差异化考核办法,“因地制宜,有的乡镇考核生态保护发展指标,有的考核城镇建设……”
几年的绿计划初见成效,这为林业局副局长“徐向阳之问”做了回答。资料显示,就古树保护而言,罗田县全县有百年以上古树近万株;就生态旅游而言,从2012年起,罗田县接待游客300万人次,综合收入20亿元。此后每年,游客以40%的速度猛增。
罗田县位于大别山南麓,记者走访发现这里田园风光秀美旖旎。在罗田县天堂寨景区,来自临县的游客高韬带着新婚妻子游玩,“我们县和罗田是邻居,就生态旅游而言,罗田全省闻名。”
“抠门”书记
多年来,肖燕梅“死磕”环保,使得她有了“环保达人”“低碳书记”等称号。
近年来,全县坊间也逐渐流传着肖燕梅“抠门”的段子。
罗田县宣传部长童伟民与肖燕梅共事八年,他发现,“肖书记多年来在家从不开空调,天热了拿扇子扇扇或开小电风扇;超市购物几乎不用塑料袋;一个女士包能用七八年;在外开会,带着一个用了五六年的掉漆茶杯……”
“堂堂县委书记,生活这么抠门”,张朝珍也一度不解。
5月19日晚,肖燕梅向新京报记者坦言,她出生在湖北农村,家境贫穷,勤俭节约是小时候的习惯。但她所做的一切绝非抠门。“我是在响应低碳环保。”
肖燕梅称,她真正的低碳环保生活,是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的。
“我爱读书,通过大量阅读,我了解到发达国家人的环保意识特别强,我们国家资源十分有限,我要求自己是一个环保主义者。”
肖燕梅回忆,自从决定当环保主义者后,二十年来,她的生活更精细化了,“我用洗菜的水浇花;用洗衣服的水拖地;用洗脸水留着冲厕所;宾馆里往往有两个垃圾桶,我只用其中一个……”
肖燕梅的环保生活也影响着身边人,罗田县环保局局长黄耀祥称,他履职环保局长一年半,数十次与肖书记聊环保,“深受感染,渐渐改掉了随地吐痰的毛病。”
从去年起,看着罗田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孟大河不再说肖燕梅是“妇女主任”了。每每开车经过六十石村,看到两株迎客古松,他会嘀嘀按声喇叭,“看,这路本是直的,是女县委书记弄弯的。”
■ 对话
谈治县
动用纪委查出“监守自盗”
新京报:2011年,罗田县党代会上,为何强调“生态”为发展重心。
肖燕梅:一直以来,我有一个这样的认识,当全国各地都穷的时候,罗田是穷的,这是第一个阶段。第二个阶段是,全国沿海城市发展起来了,罗田还是很落后。第三个阶段是,当沿海城市发展起来后,环境破坏很厉害,再反过来搞生态,再来保护环境,我们如果照搬沿海模式,先发展后治理,依然很落后。
这时,我想我们不能再饥不择食以破坏生态为代价搞粗暴式发展,我们会得不偿失。与其跟沿海的脚步,不如自己趟出一条环保路,于是我提倡要绿色发展,保护性发展。
再说了,沿海发展起来又怎么样呢,有的地方水不能喝,空气污染,人也生病……我们一定要站在“绿色巨人”的肩上,要跳过这个粗暴式发展的阶段。
新京报:有人说你对小事特别较真,比如,这么大的一个县,却操心一棵小树。
肖燕梅:砍树如砍人,我的观点不会变。古树、名木是森林资源中的瑰宝,也是自然界和前人留下来的珍贵遗产,具有重要的科学、文化和经济、历史价值。当我们的树都被砍光了,对回家的人来说,拿什么纪念我们的乡愁?
新京报:亲自参与保护古树、名木中,有什么心得。
肖燕梅:实际探访让我有了客观判断。我不相信有关部门,我相信纪委。我更愿意让纪委检查组的人就滥砍滥伐一事办案,通过纪委介入,很多滥砍滥伐的真相浮出水面,部分参与“监守自盗”的人员违法受处。
谈生活
不是因为抠门,是一种环保理念
新京报:就餐中,我发现你将一张餐巾纸分成好几次使用。
肖燕梅:是的,这是我多年的习惯,一张餐巾纸只使用一次太浪费,不环保。我撕开使用并不影响就餐质量。生活中我节水节电节约煤气,不是因为抠门,是一种环保理念。
新京报:你的环保理念,影响到家人了吗?
肖燕梅:老公和孩子理解我,但他们做不到。他们接受不了我这种环保方式。
新京报:遇到过什么困惑?
肖燕梅: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太少了。有我这样环保理念的人也太少了。我一直不明白,在大商场以及星级宾馆,冬天的暖气为什么开得那么热,大雪天穿衬衫;夏天的空调也开得很大,晚上睡觉要盖被子。
我很苦恼也很困惑,《京都议定书》一致决议要减少排放,但落实到生活中,为什么做不到呢?
谈效果
我是那个擦亮珍珠的人
新京报:推行生态保护,给罗田人带来了什么?
肖燕梅:去年,罗田县在黄冈市生态环保的年度考核中取得桂冠。罗田曾是无名之辈,是山旮旯儿,别人瞧不起。现在。罗田人经常会自豪地说,我是罗田人,我们家乡风光好。
我发现,越是生态好,越是吸引战略投资人。目前已有大的项目与罗田沟通。
新京报:如何评价自己在罗田的履职。
肖燕梅:和别的县委书记可能不同,我特别强调生态环保,这对我而言有成就感,即使我退休了,老百姓还是可以记住我这个人的,至少这个女县委书记还是做这么一点点事儿的。这是我的政治遗产。
我对罗田钟爱有加,罗田像一颗蒙尘珍珠,我就是那个擦珍珠的人,现在这颗珍珠开始发光了,将来肯定熠熠生辉。
【跨界讨论】
能否避免先污染后治理?
几年来,湖北女县委书记肖燕梅用自身行动,摒弃“先污染后治理”的发展路径。但该路径是否成为全国普遍模式?
6月5日,世界环境日,阿拉善SEE近200会员企业家从各地齐聚北京,共同探讨绿色经济议题。其中关于“能否避免先污染后治理”的话题,成为跨界大讨论中关注的热点。
现在污染严重需要行动起来
马军(公众环境研究中心主任):实际生活中,现在已经发生了这样严重的空气、水和土壤的污染,何谈还能先污染后治理?这需要行动起来,比如在美国,它就是两千万人在1975年地球日的时候走上街头,最终推动国会立法建立环保局,法院一次又一次的环境诉讼,通过各种制度,包括信息公开,最终才治理的。
现实很难避免先污染后治理
漆洪波(新世界(青岛)置地有限公司董事长):从现实来看,很难避免这种先污染后治理的过程。一方面不是污染到这个程度很难凝聚大家的共识,认为环境是一个非解决不可的问题。第二方面,也需要一些财产的积累,使得大家有能力投入到环保中去。
信仰带来的幸福感要超越开矿
吕植(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主任):我一开始认为污染是跟人性结合在一起的,是克服不了的问题。但到了藏区后我发现我错了,他们的GDP,收入绝对是低得多的,但他们有不同的价值观,认为信仰带来的幸福感要超越开矿营生。如果这些人能够用这样的价值观存在的话,对人类增加了一种新的情形。
德国的公司,从上到下每个环节对污染的治理非常严格,我们就表扬他们环境意识高,他说不是我们环境意识高,是我超标以后银行贷不着款,保险公司不给我保险,所有的环节没人理你,你必须破产。
《永不妥协》给以的启示
刘戈(CCTV著名财经评论员):我看过一个电影叫《永不妥协》,由于社区被污染,一个女性以自己的力量来唤醒社区的民众和企业斗争,最后获得了胜利。这个过程中,这名女性做了很大的牺牲,同时还需要社会的法制支持,中国现在是否具备这样的环境?
污染成习现在治理已经很晚了
资中筠(著名学者):现在的污染是全人类共同的污染,不可能一个国家独善其身。这个污染一个是利益的驱动。达到300%利润的时候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可以做。不要以为老百姓都是反对污染的,反对污染的同时他也在污染,比如黄浦江的死猪,习惯势力往里扔的,这个问题现在治理已经很晚了。
先污染后治理远没有走向拐点
刘青松(环保部中国环境记者协会副秘书长):我们觉得先污染后治理这条西方资本主义的道路一直在延续。这句话已经说了几十年了,环保局领导也曾说了多次,但现在我们实际上一直在走这条路,而且资本主义还在走。至于是否能走向拐点,我想起本山大师的小品“拐了,拐了”,有没有拐点?肯定会有。目前拐了没有?还没拐!
环境治理问题首先是文化认识问题
万捷(雅昌文化集团董事长):我觉得中国的污染问题是文化的问题。我们对环境有什么认识,对子孙后代持以什么态度,需要弄明白。所以,我觉得中国环境的治理问题首先是文化的认识问题,如果解决不了文化认识问题的话,再多的钱也不想去治理。
A特10版-A特11版采写/摄影 新京报记者 申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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