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8:书评周刊·战争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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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爱情,终究只是一场春梦

2014年06月2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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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志愿赴意大利当战地救护车司机。1918年夏在前线被炮弹炸成重伤,回国休养。1929年,写成反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长篇巨著《永别了,武器》。
《永别了,武器》电影剧照。
《永别了,武器》1929年初版

  《永别了,武器》很早以前有个中译本,书名译为《战地春梦》。从我最早读这本书到现在已有三十多年,我慢慢体会到,相对译名“永别了,武器”的文学化,“战地春梦”的译法更贴切。这本书就说了两件事——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及亨利和凯瑟琳的短暂情缘。

  故事主要发生在意大利,主人公亨利是一个美国志愿兵,加入意大利军队。亨利一直在战争之中,当然他还有春梦,当他爱着的时候,当他和凯瑟琳在一起时,他就进入春梦;而当他醒来,他就进入战争。三分钟以前,亨利还在和某个战友谈论家乡、女人,谈论战后的打算,三分钟之后,一个炸弹落下来,那个人一下子被弹片抹掉。在他的伙伴被突然飞来的炮弹炸死之后,亨利发现他自己的腿也受伤了,他是一个异国的志愿兵,他可以带着伤病堂而皇之地躺在医院里。如果没有这条腿,那么亨利和凯瑟琳的这场春梦,很可能也做不成了。

  “平视”战争的海明威

  在战争年代,在一个战争的国度里,亨利却只是在医院里每天和凯瑟琳调情。由于亨利受伤,他和凯瑟琳有了第一个蜜月,凯瑟琳有了身孕,这场春梦令人销魂。但当他伤愈,还是得抛开春梦,回到战地。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很难受。在残酷的战争中,亨利意外地得到了在旁人看来是奢侈的爱情,从某种意义上说,战地爱情改变了亨利。

  海明威在这个故事里,几乎从不探讨正义或非正义的话题,他取了一个特别的视角——平视视角。十九世纪的文学作品大多是鸟瞰视角,如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因为要再现恢宏之极的战争场面,则是更加自觉、充分地运用了全瞻式的鸟瞰视角。又比如我们国内作家创作的战争题材的小说和电影,大部分都是典型的上帝视角,读者或观众能同时看到敌我双方的总指挥官和各级将领各自的谋略策划。我们看战争故事,已经习惯于接受这种全知视角,但这种视角一般和故事中具体的人物关系不大,因为如果是鸟瞰,势必拉开距离,就很难切入人物内心,这也是上帝视角的不足。

  在这本书里,海明威从不探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宏观意义,不探讨战争对人类、对正义、对和平事业、对欧洲未来的意义,在整部小说里,像和平、正义这些宏大话题,不过偶尔在个人谈论中才提及。我们在小说里第一次能感觉到战争的残酷可能因为这样一个情节:亨利有一次在开车途中,遇到几个徒步的士兵,他问其中一个行走不太方便的士兵是不是受伤了,那人说不是,是因为得了疝气,得这种病行走会很不方便,而他又是在前线打仗,病得这样难过却不能撤离。这时亨利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自己把头撞破,就能不打仗了。他们谈完话就分开了,过一阵亨利又在路上遇见那个患疝气的士兵,看见他正被另外几个士兵押着走,询问之后,亨利得知他果然把自己的头撞破了,但没有骗过长官,又被抓回前线。

  海明威不在较高意义上探讨战争和人的关系,他只是以日常的视角去关注。亨利只是低级军官,是司机,和他接触的都是在战争一线的、和战争直接相关联的人,他接触不到高层军官,他不知道整个军队的统帅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他自己在想什么、他周围的人在想什么。海明威指给我们看的战争充满质感,它一点都不抽象,而像某样具体的东西呈现在你面前,几乎都能用皮肤去触摸到。

  远离战场,却没有远离战争

  亨利重返前线后,正值意大利军队溃败而大举撤退之际,亨利目睹战争的种种残酷景象,毅然脱离部队,在撤退的路上卡车抛锚,步行路上被宪兵抓获,这伙宪兵对溃退的士兵审一个,杀一个。这样一种境况终于让亨利不堪忍受。在宪兵抓他的那一瞬间,他单方面同战争媾和了,他对战争再无概念。在等候被审讯被处决时,亨利终于奋不顾身地逃离了恐怖的宪兵和战场。

  亨利在冒死逃脱之后,他个人和战争已经脱离了干系。他告别了武器,告别了战争,一心只想见到凯瑟琳,和凯瑟琳会合后,他们偷渡逃往瑞士。在和平宁静的瑞士,他们过起了相亲相爱但庸俗不堪的小日子。他们好像对将来发生的事有某种预感,他们有时会讨论生孩子会不会出事。凯瑟琳总说她不怕,但事实上当一个人不停地说自己不怕某件事的时候,其实我们看到的是恐惧而非勇气,凯瑟琳最终死于难产。

  在凯瑟琳生命弥留之际,亨利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开始祈祷,他向上帝向神灵祈祷,他说:“求求你,别让她死,千万别让她死。” 亨利的这段内心独白就是重复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重复几十遍之多。在这一刻,我们才真切感受到亨利的在乎、亨利的“有所谓”。她死的时候,亨利为了缓解内心的压力,出去了一次,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病房外的长廊上等待,他没在凯瑟琳身边看着她死去。亨利能为她做的,就是一个无神论者瞬间的皈依,就是他那一段执着悲哀的祷告。但是上帝没有帮他,这个瞬间的皈依并没给他带来回报,不过我想,亨利的余生将会是一个有神论者。一个人在可能充满意外打击力量的环境中,他的爱情曾经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他的爱情曾经充满刺激,充满热情,甚至充满了可以称之为伟大的诸多因素。但还是那句老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战地爱情,终究只是一场春梦。

  【赏析】

  《永别了,武器》

  “我和好些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孤独寂寞,而且你最寂寞就是在这种时候。但是我和凯瑟琳在一起,从来不寂寞,从来不害怕。我知道夜里和白天是不同的:一切事物不相同,夜里的事在白天没法子说明,因为那些事在白天根本就不存在,而对于寂寞的人来说,黑夜是极可怕的时间,只要他们的寂寞一开始。但是我和凯瑟琳的生活在夜间和白天几乎没有分别,而夜间只有更美妙些。倘若有人带着这么多的勇气到世界上来,世界为要打垮他们,必然加以杀害,到末了也自然就把他们杀死了。世界打垮了每一个人,于是有时候许多人在被打垮之余显得很坚强。但是世界对打垮不了的人就加以杀害。世界杀害最善良的人,最温和的人,最勇敢的人,不偏不倚,一律看待。倘若你不是这三类人,你迟早当然也得一死,不过世界并不特别急着要你的命。”

  ——《永别了,武器》第34章

  口述/马原(作家)

  采写/新京报记者 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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