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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馆漫谈记(1)

——当狄兰和帕斯遇见赫拉巴尔

2014年07月05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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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克塔维奥·帕斯
1914年3月31日生于墨西哥,上世纪30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一生著作颇丰。199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诺奖颁奖委员会给予他的评语为——“他的作品充满激情,视野开阔,渗透着感悟的智慧并体现了完美的人道主义”。帕斯除了诗歌以外,还创作了大量的随笔和文论,具有广泛的影响,被誉为百科全书似的作家。1998年4月去世。
狄兰·托马斯
1914年10月27日生于英国威尔士,天生顽童,后来又成为酒鬼和烟鬼。他很早就预感到自己活不长,在诗歌里带有自我毁灭的激情。1946年出版的《死亡与出场》使他迈入英国当代大诗人行列。狄兰前后三次访美,第三次去美国时,他本打算会见音乐家斯特拉文斯基,共同创作一部歌剧,结果却在纽约醉酒而死,那是1953年11月。
博胡米尔·赫拉巴尔
1914年3月28日生于捷克。1963年,赫拉巴尔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底层的珍珠》出版,自此,他的文学创作一发不可收拾。他的作品《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温柔的粗人》、《天使的眼泪》、《过于喧嚣的孤独》等皆被改编成电影,且多部获得国际大奖。1997年春,在84岁生日的庆生活动上,他说:“我都想死了,还庆祝什么生日?”两天后他从医院五层窗口坠下,巨星陨落。

  编者按:如果赫拉巴尔、狄兰·托马斯和奥克塔维奥·帕斯,这三个同岁的大作家相遇在一起,他们会聊些什么呢?当然啦,现实生活里这场景一定没发生过,捷克、墨西哥和英国,这三个生活背景不相同的男人各自在自己的生活轨迹里走完了这一生,他们的共同点是,当他们在同一年迎来百岁诞辰的时候,在文学界人们至少还记得他们,还想念他们。不过,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三个男人凑在一起又会发生些什么呢?我们不妨大胆想象一下,而且我知道,让他们在赫拉巴尔常去的那家小酒馆,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时间:2014年7月4日下午

  地点:捷克首都布拉格旧城区金老虎(the Golden Tiger)酒馆

  今天下午天气可真是热得让人晕眩啊,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风尘仆仆,刚从遥远的墨西哥城漂洋过海,来到素未谋面的布拉格不到两个小时,还没来得及和这个古老城市打个招呼,满身疲惫,想到一杯啤酒带来的蕴藉,想起著名的金老虎酒馆,决定去尝个新鲜。

  路上,遇见醉醺醺的威尔士诗人狄兰·托马斯,上前问路,却是殊途同归,于是,两个老伙计勾肩搭背一同前往。未曾想,金老虎酒馆永远的客人博胡米尔·赫拉巴尔已经在那里泡了一天,此刻,正坐在酒馆厨房左侧的固定桌子边的橡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呆。酒馆侍者在擦酒杯子,身旁的吉卜赛人神态放松地站着唱歌,酒馆里三三两两坐着人,烟雾缭绕,一切都是老样子。

  (推开酒馆门)

  狄兰:嘿,来得真是时候,还有位子呢!好伙计,给我再来一杯最好的捷克啤酒!人生注定走向死亡,我宁愿疯狂,宁愿做一个“紧迫的狄兰”,享受预定死亡之前的暴风雨和酒精!嘿,老伙计,我今年一百岁了,你知道吗?这个和我一起来的墨西哥人和我同岁,无处不巧的人生!我们都是诗人!这个酒馆里还有和我们一样的幸运儿吗?

  赫拉巴尔:(站起来,走过来抱了一下狄兰)我今年碰巧也是一百岁了,我是赫拉巴尔,是金老虎的常客,你就是那个“疯狂的狄兰”吧?没想到一百岁的时候居然还能遇见你?这位是奥克塔维奥·帕斯?你也一百岁了?太好了!你写的《太阳石》我读了很多遍,不仅是时间性的结构,而且是史诗性的结构,在不同文明的不同时间观的交叉中,重新思考人类的基本境遇,多么神秘博大的诗歌啊。今天就让我们三个一百岁的老家伙在一起好好喝一杯吧!

  帕斯:我当年做外交官时,在欧洲待过很久呢,就是没来过布拉格。赫拉巴尔,听说你是个离不开啤酒的人?我不怎么喝酒,我害怕酒精让我的脑子不清醒。不过我都一百岁啦,放纵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呢?我的一生始终处在革命的边缘,却一直被它紧紧包围。我的少年时代适逢墨西哥民主革命时期,战争的烽火已然烧遍城乡。1945年我开始外交工作,先后在墨西哥驻法国、瑞士、日本、印度使馆任职,直到1968年,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年,这一年墨西哥发生了特拉特洛尔科广场大屠杀事件,我因抗议这场屠杀而辞去驻印度大使的职务,可是我的人民却开始对我冷淡,因为我在《孤独的迷宫》里选择揭露墨西哥最深的伤口,把我的祖国写成了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读者不能接受祖国是这般模样,真是苦闷啊!

  赫拉巴尔:老伙计,我们都一百岁啦,就让这些争议烟消云散吧,后世的人们终将认清你的价值。我这一生起起伏伏,顺境少,逆境多,上世纪50年代初期,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我的作品,我的创作是在一叠叠从工厂带回家的广告纸背面完成的。1963年我的处女作《底层的珍珠》终于出版了,反响还不赖,大家突然一夜之间都关注起我来,当时我用中国古代哲学家老子《道德经》里的话对大家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我那个时候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黯淡下去啦。1968年对我来说真的也不是个好过的年头,那一年我被禁止了写作,我的书被列入了禁止出书名单。

  帕斯:看来我们不仅仅是同年出生的缘分呢!

  赫拉巴尔:从此我进入了人生低谷,心情灰暗地躲在布拉格郊外的一个小树林里。我也曾想过要一死了之,可是这样太不值了,我就想,写作吧,写作带来的安慰,足以让我撑过那个畸形年代的苦痛了。于是我爬上储藏室屋顶,把书桌锯短两个桌腿,放在屋顶斜坡上,我顶着夏日阳光的直晒,用那台老掉牙的打字机,用了十八天的时间,就像“巴比代尔(中魔的人们)”那样对着自己滔滔不绝,累了就端一杯啤酒和自己干杯,就这样一气呵成地写了长篇小说《我曾伺候过英国国王》。嘿,老伙计,我觉得我写得真不赖,就这样,我在写作中和自己达成了和解。所以,只要有写作,只要有啤酒,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狄兰:(拿着大个啤酒杯)说得太对了,老伙计!我少年时代就开始写诗,十九岁就得到伦敦诗界的认可,好像我过得十分得意!可是我要告诉你们,这一切盛名对我都毫无意义,都是零,都是虚空。对我来说,真正的享受是醉酒后写诗的狂喜,是酒精伴随着诗句跳跃的不羁!除此之外,什么是真实的世界?让我告诉你们吧!真实的世界“是骗人的赝品/正如我们爱和恨时/留下的零落的碎片/是梦,把已埋葬者从墓中踢起/并让他们的残骸被赋予活人的荣耀/这就是真实的世界。”我曾经非常害怕,害怕诗歌的年代已经过去,害怕自己失去存活于世的价值,尽管有时间滴答成的天堂在等待,可人就是这么容易就老去,我害怕衰老,只有在酒中,我才是健壮而强悍的,我才不会和心中的上帝分离!

  (下转B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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