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人赢了巴西人没输

　　毫无疑问，这是巴西足球史上最令人悲伤的一个夜晚，1比7的比分，让坐在看台上的巴西队长席尔瓦目瞪口呆。日耳曼战车时隔12年再度碾进世界杯决赛舞台，克洛泽也抢走了巴西人罗纳尔多所保持的世界杯进球纪录。德国人赢得了一切，巴西人却没有输掉全部，乐观豁达的巴西人，在路易斯和奥斯卡泪流满面的时候，在斯科拉里向整个国家公开道歉的时候，已经投身于恒久不变的狂欢中去了。

　　赛前 里约千名警察持枪上岗

　　离半决赛鸣哨还有两个半小时，距米内罗竞技场500公里之外的里约热内卢已经很难打到出租车了，一是因为球迷纷纷在这个时间赶往设在科帕卡巴纳海滩的球迷广场，二是出租车司机们也准备回家看球，不打算拉活儿了。平时少年啸聚的公共球场，也变得空空荡荡。在教练的安排下，孩子们提前结束了训练，早早回到家中，等待球赛的直播。

　　短短的一天里，连续下了几场雨，密集的黑云盘踞在基督山顶，冬雨让海风变得沉重起来，大面积的潮气笼罩着里约热内卢，天色灰暗，让人心情略感压抑。

　　按照惯例，每逢国家队比赛，巴西大小城市的商店都会提前打烊，午饭刚过，商铺老板已经在指挥下属锁门闭窗。新京报记者错过了饭点，只好在路边书报亭里买一块面包充饥。

　　对这场半决赛，巴西球迷隆重对待，不仅因为对手是12年前的世界杯决赛手下败将，更因为这是夺冠前的倒数第二步。在科帕卡巴纳海滩球迷广场，早有上千名持枪警察严阵以待，他们在上午便正式集结，除了球迷广场及其周边地区，重点看护区域还包括国际足联官员下榻的酒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超百辆警车一直闪着警灯待命。

　　位于贝洛奥里藏特的米内罗竞技场的容量有限，手中持有球票的巴西人少而又少。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目睹着国家队成员的一举一动，几乎在赛前一个小时，试图记录历史的巴西环球电视台已开始现场直播，人们走在里约或圣保罗的任何一条街道上都不会错过大卫·路易斯从蒂亚戈·席尔瓦手中接过队长袖标的一幕，这位带刀中卫率领全队走出了更衣室，来到球场上，在提前入场的巴西球迷的欢呼声中慢跑热身。

　　内马尔因伤缺阵，反倒促使更多的人怀念他，他的队友均戴有一顶写着内马尔名字的棒球帽。当现场奏起《听，伊匹兰加的呼声》时，路易斯和塞萨尔高高举着印有内马尔名字的10号球衣。看台上，一些球迷佩戴着内马尔面具观战，也有人将内马尔半身像带进了球场。

　　25岁的达尔瓦准备了鞭炮，他在多明戈街附近的一家酒吧门口进行了试验，一声巨响赢得惊呼连连，守在周围的警察满脸铁青，球迷们则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女球迷阿丽思在书包里装着两瓶荧光鸡尾酒，她的朋友正从巴西利亚飞来，两人也约好了赛后去海滩喝一杯。

　　巴西人并不觉得胜利唾手可得，但来自伯南布哥州的球迷莫雷诺说，胜利必将属于巴西，因为这是上帝钦定的。名帅穆里尼奥也在专栏中指出，“巴西将夺得本届世界杯冠军。”

　　赛中 0比5后 很多巴西人关了电视

　　谁也没想到，惨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第11分钟，托马斯·穆勒破门得分，巴西解说员似乎是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嗓子，球迷广场则是一片惊呼，他们的嗓子眼里，像是同时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

　　从第23分钟到第29分钟，德国人连续收获4粒进球，一些女球迷开始失声痛哭，更多的巴西人沉默了。主帅斯科拉里双手掩面，似乎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每日电讯报》感慨地说：“和内马尔、席尔瓦一同消失的还有巴西的纪律性和整体战术。”

　　半场比赛结束，巴西队0比5落后。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比分意味着什么，小部分巴西球迷提前退场，更多的人则关掉了电视机，从记者所在的公寓望出去，对面楼里原本闪烁着的液晶屏幕已是漆黑一团。依帕内玛海滩的一些小贩开始收摊，嘴里嘟嘟囔囔骂着什么。

　　眼见失败不可避免，米内罗竞技场内的巴西球迷骂起了总统罗塞夫。一位在巴西生活了10年的华人朋友对记者说，她偶尔去看巴甲比赛，无论哪方输球，球迷都会大骂总统，这已经是巴西人的习惯了。

　　第71分钟，碌碌无为的弗雷德被威廉换下，现场球迷为这位“巴西史上最差前锋”送上了巨大的嘘声。在弗雷德下场后，有一名巴西球迷冲到替补席附近指责他，被安保人员强制架出场外。此时，球迷广场上的巴西球迷正在教我们用葡萄牙语咒骂弗雷德。

　　阴云密布的里约再次飘起小雨，海滩上的气温骤降，球迷们不得不披上外套或雨衣，几乎所有人都脸色阴沉地看着比赛，守在几米外的警察们也表情黯淡，不时地摇着头。当许尔勒将比分扩大到7比0时，现场的德国球迷已经不再庆祝，他们可能也觉得有些过分了，反而是巴西球迷自嘲地鼓起了掌，其间夹杂着嘲弄的笑声。

　　奥斯卡在最后时刻为巴西队扳回1球，只是收获了零零散散的、鼓励性的掌声，这位22岁的切尔西球员在赛后第一个哭出了声音。

　　电视镜头几度对准本场比赛解说嘉宾罗纳尔多，球队惨遭屠杀，世界杯进球纪录遭到终结，肥壮的球王一脸茫然地说：“巴西在场上踢球的方式、失球的方式以及被淘汰的方式都让我难以相信。这是巴西足球史上令人伤心的一天。”

　　斯科拉里曾表示，要让巴西球迷永远忘记1950年的马拉卡纳惨案。ESPN评论说：“从某种意义上讲，斯科拉里做到了。”巴西《环球体育》评论说：“你必须要告诉你的孩子，在这一天的米内罗竞技场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赛后 煎熬到头狂欢刚刚开始

　　裁判的终场哨解救了巴西球迷，对他们来说，煎熬也到此为止了。

　　里约球迷广场上的人们快步离开，似乎想尽快离开这个夜晚。他们表情呆滞，脸上却没什么愤怒。人数上占有明显劣势的德国球迷比较谨慎，他们不引人注意地穿上外套，遮住了贴身的德国球衣。人群当中，一家德裔巴西人很淡定，不停挥舞着德国国旗，其中的父亲说：“我们爱德国，也爱巴西，谁赢我都高兴。”

　　比赛结束后，巴西总统罗塞夫在个人推特上表达了悲伤之情。“和每一位巴西人一样，这场失利让我非常非常非常难过。我对你们所有人表示十分抱歉。”

　　据巴西媒体报道，圣保罗市有8辆公交车遭不明人士焚毁，但不确定是否和世界杯有关。贝洛奥里藏特有球迷焚烧巴西国旗，很快被当地警方带走。在巴西利亚，警方于长途汽车站逮捕了一名球迷，原因是他砸坏了长途汽车站的电视。

　　更多的巴西人颇为理性。一位在里约机场候机的朋友说，她周围的巴西人非常沮丧，但只是摇头叹气，或苦笑两声，没有任何不理智的行为，机场的秩序非常稳定。

　　大雨及时地袭击了里约，海滩上很快就空无一人，令人担心的集体骚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几队警察在冒雨巡视。“鲍伯家的汉堡店”和“美味炸鱼店”都是宾朋满座，热气腾腾的食物和冰冷的啤酒让巴西人脸上重新焕发了笑容。

　　激动的似乎只是外国媒体，德国《图片报》说：“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夜晚啊，我们击溃了巴西人！”英媒《每日电讯报》说：“来自这个夜晚的侮辱会影响巴西的几代足球人。”

　　里约的酒吧里，播放球赛的电视机早被关掉，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节奏欢快的音乐，挤在其中的球迷已经在载歌载舞了。“还能怎么样呢，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食物和酒水，难道要把这些东西浪费掉吗？”球迷达布鲁笑嘻嘻地对记者说：“要是输个0比3，我可能会去砸桌子，但输得这么惨，我只有来喝点东西了。”

　　球迷米克尔森一直在对着手机呵呵地笑，因为他的朋友们正在脸书上发着各种调侃国家队的段子。“刚开始我也很震惊，后来有些生气，但现在我只是觉得搞笑了。”米克尔森说，“该羞愧的是国家队的球员，不是我们。”

　　一些巴西球迷甚至在大雨中参加了德国队回到驻地时的欢迎仪式。一位叫安图纳斯的警察说：“如果巴西没法留在世界杯，我们就应该喜欢像巴西那样踢球的球队。”

　　西游记

　　巴西人很快忘记失败

　　谁也没料到，惨案竟然发生在足球王国、5次世界杯冠军得主、东道主巴西的身上。大比分输给德国，不仅无缘世界杯决赛，更让巴西创下一连串的耻辱纪录。

　　这史无前例的惨案堪称巴西国耻，但令人意外的是，巴西环球电视台在主持人短暂的慷慨陈词后迅速播起了肥皂剧，米内罗球场也在比分定格后，迅速播放了商业广告。球场之外，巴西球迷并未借机闹事，而是欢乐地参加着各类聚会，调侃着国家队。

　　是的，巴西人很快就会遗忘失败，因为他们从不斤斤计较，一些学术文献中都有提到，巴西是个强调宽恕和救赎的国家，这里的人们允许失败的存在。

　　斯科拉里的公开道歉，路易斯和奥斯卡的痛哭流涕，都会在巴西人眼中留下好印象。宽恕是巴西最重要的美德之一，在上帝的指引下，民众宽容罪犯，政府宽容抗议者，圣保罗州甚至有专门的宽恕日。

　　遗忘同样是巴西的国民性之一，足球明星惹出祸端，可以很快复出；议员名誉扫地，同样可以在几年后卷土重来。曾有作家形容巴西这种气质，“每隔十五年，巴西便会忘掉这15年来的一切。”只有媒体会不断提起马拉卡纳惨案，巴西民众并不觉得那次失败有什么了不起，拿过5次世界冠军的巴西，已不像荷兰那样在乎大力神杯的宠幸了。

　　巴西人之所以能如此容易地忘掉痛苦，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艺术实在太酷了。一是把烦心事交给明天，巴西有句谚语叫“万事终会如你所愿，未能如愿只需等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二是把烦心事交给上帝，他们经常得意于神灵的偏爱，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上帝是巴西人”。

　　巴西足球的代表人物贝利的话颇具代表性，短短几个小时后，他就说自己相信巴西国家队会在俄罗斯拿到第6次世界杯冠军。看吧，惨案虽惨，但只是围观群众觉得很惨，巴西人总能比其他人更快地走出阴影。

　　要是输个0比3，我可能会去砸桌子，但输得这么惨，我只有来喝点东西了。

　　——巴西球迷达布鲁

　　和每一位巴西人一样，这场失利让我非常非常非常难过。我对你们所有人表示十分抱歉。

　　——巴西总统罗塞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