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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我 在写作中“假扮上帝”

2014年07月12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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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我,先锋作家,生于1962年,曾留学日本,现任教于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主要作品有《抓痒》、《冒犯书》、《移民》等,曾获“人民文学奖”,今年4月出版小说集《我疼》。
《我疼》

作者:陈希我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4年4月

定价:36.00

  “疼痛”是作家陈希我身上的一个标签。在当下,他用小说,不断呈现人性中的疼痛——如评论家李敬泽所说,“像个偏激的外科大夫,只管治病而不管死活”。近日,其小说集《我疼》出版,在故事背后,陈希我的理想主义情怀、假扮上帝的悲悯,如暗流涌动,这是他的作品打动人的一个地方。记者专访他,只谈“疼痛”,他坦言谈得“很有劲”,对疼痛之偏爱可见一斑。

  疼痛作为文化的特殊价值

  新京报:新书中,有个同名短篇小说“我疼”,结尾说:“可是,你们不懂得疼!我几乎骄傲地应道。”在你看来,在这个时代,懂得疼,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情吗?

  陈希我:从人的动物本能来说,疼痛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问题在于无论你逃避与否,疼痛肯定要伴随你一生。

  西方的“崇高”是建立在疼痛(苦难)之上的,疼痛成就了高贵和美,基督教更是赋予疼痛以积极意义。中国人讲现世快乐,《论语》开篇就讲“乐”,这固然有值得肯定的地方,比如一个民族历尽苦难而存活下来,但这往往是一种赖活。我们的文学很多时候也满足于书写这种赖活。尤其是这个时代,享乐主义几乎所向披靡。当然,能享乐也并没什么不好,我并不唱高调,只是疼痛真的因追求享乐而不存在吗?还是我们故意麻木?赖活只是回避疼痛或者忍受疼痛,不是正视疼痛。《我疼》里的女主人公,有人说她“作”,其实那是对自己宿命的正视,从而把痛苦转移成存在感,“我疼故我在”。不能正视疼痛是怯弱的,不能以疼痛为价值取向,是浅薄的。

  新京报:《母亲》这篇小说,转载最多,最受关注。其中,有一个细节,母亲因为缺氧挣扎而死,这是大家的“预谋”,在此之前,大家有说有笑。在你的小说中,为什么痛苦与笑常常并存?

  陈希我:有人发现我小说中经常写到人物笑,很多是不可思议的笑,他又发现作为作者的我脸上也常带着笑。是吧!笑是一种丰富的表情,不只是欢乐,还可以是敷衍,是淡定,是掩饰,是无奈,是疯癫,是心死,是豁出去,是享虐,它是承受超常苦难之后的悖谬反应。对文学来说,只有悖谬才值得书写。我至今喜欢鲁迅,就是喜欢他的悖谬,在中国文化传统之下很难找到这样的作家,还有一个,是王小波。小时候读《祝福》,读到祥林嫂被柳妈逼问再嫁时何以“竟依了”?祥林嫂的反应竟然是“笑了”,而柳妈也笑了。研究鲁迅的文章汗牛充栋,但我没看到对这个笑到位的解读。实际上,在面对人物厄运时我确实无法给人物一个出路,某种意义上说,我的写作不是寻找出路,而相反,恰恰证明没有出路。于是,我就看到我的人物笑。

  认清黑暗后的理想主义写作

  新京报:《罪恶》这篇小说里,面对别人的痛苦与绝望,“我”也是笑着,瞅着,“俨然自己是局外人”。在痛苦这个主题中,局外人的身份颇有意味,对别人的痛苦是局外人,对自己的痛苦,因为盲目、麻木或故意遮蔽,也有可能成为自身的局外人。这正是人性之幽微与复杂。你怎么看待这一点?

  陈希我:探索人性幽暗国度,是我写作的基本动力,其中包括人对自己身处的不知。刻意的行为是社会学所研究的,包括刻意回避、故意遮蔽、装模作样、装腔作势,那是理性的策略,但文学最好是瞄准非理性。

  应该说明的是,作为作者,我自己到底是在局外还是局内?李敬泽说我在写作中“假扮上帝”,说得精准。假扮上帝意味着我不是上帝,但我又以上帝自居,写作者如果不以上帝自居就不必写了。但我又确确实实不是上帝,这样作者和作品就构成了奇妙的镜像。好的写作必须呈现出互为镜像,那是无意识的、分裂的,不知不觉、无法克服的,但对文学来说是最好的。

  新京报:除了“疼痛”,你对人性中其他的部分有怎样的体悟?从这里,有可能是你超越“疼痛写作”的一个出口吗?

  陈希我:疼痛是写作的全部对象,古今中外,只要好的写作,都是写疼痛的。作家须一瓜说:会疼的才是小说家。当然,写作是一种超越。实际上,我的写作并非只有揭露,而是认清黑暗之后的理想主义。

  我的主人公往往不像众人一样浑浑噩噩活着,他发问、追问;他们自杀,这自杀是对世俗的抗争;我写性,这性绝不是《金瓶梅》那样的肉欲,与其说我写色情,毋宁说我写的是反色情,比如我的《抓痒》,一对夫妻在婚姻生活危机之时,他们没有像现在许多人那样婚外恋,也没有去嫖,而是换个面目回到婚姻上来,这是什么?是对爱的回归,是对婚姻的坚守,只不过他们用了超常态的方式。

  我最近对宗教感兴趣,我在写一部叫《救赎之爹》的小说,企图探寻中国人的救赎之路,但我发现我的主人公开始偏离我设想的道路了。

  新京报:你在网上发言,或写评论,都让人感受到你的“尖锐”。因为自身的“尖锐”,而感受到某种“痛感”,你怎么处理?

  陈希我:老实说,无法处理。作为写作者,我必须睁眼看,看出血来,但作为普通人,我真的想闭上眼睛。但哪有这么好的事?写作审视别人,同时也审视自己;写作揭露世界,也把自己剐伤,还可能剐伤你的亲人、朋友,所以我竭力不以写作的姿态为人处世,这样我只能活得很分裂。我不赞成从事文学写作,要毁灭一个人,就诱他爱文学。我给学生的忠告是“珍惜生活,远离文学。”

  新京报记者 吴亚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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