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4:地球周刊·封面故事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B04:地球周刊·封面故事

直面“死神”

2014年08月10日 星期日 新京报
分享:
利比里亚蒙罗维亚,美国医生肯特·布兰特利(右)与同事一起工作的场景。他后来感染了埃博拉病毒,被运回美国治疗。资料图片
8月7日,西班牙马德里,全副武装的医疗人员将在西非感染埃博拉病毒的一名传教士运回国治疗。
6日,利比里亚,当地人为埃博拉病毒患者祈祷。
7日,塞拉利昂,当地防治埃博拉病毒的宣传栏。

  1995年,在好莱坞电影《极度恐慌》中,埃博拉病毒肆虐美国小镇,医务人员也束手无策、感染病毒。如今,这部电影中的情节正在西非真实上演。自今年3月以来,危险性超过艾滋病和SARS的埃博拉病毒,突然出现40年来的最严重暴发,在很短时间内便已夺走近千人性命。任何接近患者的人均面临生命危险。但尽管如此,仍有来自世界各国、包括中国的医生,留在疫情最前线,直面死神。

  “早上,照例一丝不苟地穿好防护服,准备进入另一家埃博拉患者医疗中心,但就在要推开那扇门的一刻,心中开始犹豫、脆弱——因为致命病毒在等着我。” ——感染病毒的美国医生布兰特利的日记

  “致命病毒在等着我”

  7日,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对于早已超负荷运转的ELWA医院来说,这又是一个闷热而忙碌的早上,这种闷热的天气让身着臃肿防护服的医生苦不堪言。

  ELWA是Eternal Love Winning Africa(永恒的爱赢得非洲)的首字母缩写,这个成立于1965年的机构是目前在西非治疗埃博拉患者的国际人道组织之一。在这次突如其来的疫情中,这一组织的医生不幸感染病毒。

  “医院暂时关闭了,我们准备进行消毒”。当日,已经忙碌了一天的ELWA管理人员詹姆斯·凯斯利对新京报记者表示,“最近这几天医护人员都在忙碌,大家在准备医院重开,医疗主管凯利·布朗告诉我你多次打电话想采访他,但他不是在做手术就是在开车奔走,一刻也闲不下来,无法接听你的电话。”

  凯斯利是最接近埃博拉疫区的医务工作人员之一。今年3月埃博拉病毒暴发后,ELWA医院在利比里亚成立了治疗中心。

  其实,埃博拉对于非洲并不陌生。1976年,埃博拉病毒第一次在刚果民主共和国暴发。埃博拉的名字,就来自于当地的一条河。那一次感染的患者是318人,死亡280人。此后的1977年和1979年,埃博拉再如幽灵一样肆虐刚果和苏丹,但在“清空”几个村落后,便迅速消失。直到1994年,埃博拉才重新在加蓬出现,此后再度沉寂。

  而这一次,在“积蓄”了20年的力量后,这种对人类而言极度危险的病毒又一次卷土重来。

  截至8月初,在利比里亚已经有近300人感染这种病毒死亡,这个国家的总统已经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有报道称,由于担心被致命病毒感染,一些利比里亚人将死去的家人遗体抛弃在街头,任其腐烂。

  另一个活跃在抗疫前线的国际人道主义医疗组织“无国界医生”交给新京报记者的一份材料中也提到了这个情况,这份报告还透露,当地至少有40名医疗人员感染埃博拉病毒,市内大部分医院已经关闭。

  埃博拉与流感不同,不可能因为在公交车上与患者短暂邻座而感染。患者几乎都能知道他们如何染病——曾照料有严重腹泻、呕吐和出血症状的家人。目前,感染埃博拉病毒的已知主要渠道是直接接触感染者的血液、分泌物及其他体液,或者接触死亡感染者的尸体。因此,与患者接触紧密的医疗人员就成为最易受感染的群体之一。一名在利比里亚工作的资深医生已经死于埃博拉病毒,而曾在ELWA工作的布兰特利医生也因感染病毒被送回美国治疗。

  对一线医疗人员来说,最危险的是在隔离区工作,“ELWA医院有一个隔离区,治疗埃博拉患者的医生大多在那个区域,布兰特利医生应该不是在我们医院隔离区被感染的,但那里的确是高危工作环境。”凯斯利说。

  在ELWA医院隔离区工作的很多医生都是美国人。“如此高危环境下,他们也担心自己被感染,这是人之常情,因此现在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严格按照疾病控制中心防护手册行事。”

  布兰特利本人也深知病毒的危险性。在7月的一篇日记中,他写道:早上照例一丝不苟穿好防护服,准备进入另一家埃博拉患者医疗中心,但就在要推开那扇门的一刻,心中开始犹豫、脆弱——因为致命病毒在等着我。

  很多在隔离区的医生都记录下自己与死神打交道的经历,来自“无国界医生”的英国人范德维尔德也曾在利比里亚工作,她最近暂时刚回国休养,不久后将返回非洲。

  范德维尔德在日记中说,“我7点半抵达治疗中心,要先穿保护衣,从脖颈到脚都被包裹,一层又一层,不消一刻已汗流浃背。天气湿热,还要戴面罩、帽子、手套、围裙和护目镜。进入隔离区前,有人为我检查,确保没有一丝皮肤暴露在外。进入隔离区后,虽然戴着三层手套,但在喷洒消毒剂前,我什么也不碰。”

  范德维尔德对“接近死亡”的感觉太熟悉了,她曾直面6名护士染病身亡,自己也很担心被感染。在来到利比里亚的第五天,由于呼吸过多消毒气体,她一觉醒来觉得喉咙很痛,“我很害怕染病,一早就探热10次。晚上难以入睡,到底我有没有发热?如果我染上埃博拉,谁会通知我的家人呢?”

  有医生被感染,导致能到ELWA支援的医疗人员开始减少。

  “我们原本有两名医生专门在隔离区工作,但其中一名医生感染病毒。除此之外,还有政府方面的医生和护士,‘无国界医生’的人员也在隔离区工作。”凯斯利说。

  正因人手不多,凯斯利表示,身为医疗主管的凯利·布朗也要亲自上阵,去隔离区收集病人资料,并向医护人员讲解如何做好防护措施。

  不仅缺人手,平均每天10例的新增疑似病例,让病房也极度紧缺。“隔离区已经扩展到普通病房,病人越来越多,目前正在搭建更大面积的隔离地带,以便可以容纳40个病人。”

  除了ELWA,其他在利比里亚的埃博拉疑似病例救治中心也是如此。

  这些救治中心通常挤满了病人,医护人员都不知道该把他们安放在哪里,一些病人不得不被放在地上。

  凯斯利无奈地说,“对于我们来说,对抗埃博拉病毒最大的困难就是缺钱和缺人,防护设备需要很多经费,很多都是一次性,我们还需要很多药品,由于要在高危环境下工作,一些护士不愿意去隔离区,我们希望能够招募一些更加有热情和奉献精神的人。”

  ELWA在超负荷运转,“无国界医生”也如此。他们8日交给记者的最新资料中显示,该组织目前已有676名医疗人员于几内亚、塞拉利昂及利比里亚工作。该机构负责人表示,已动员所有埃博拉方面专家,已经无法派出更多人手。

  “有病人严重腹泻和流血,要确保他们喝足够的水,有人虚弱得连水瓶盖子也扭不开,连走路都困难,有人只能勉强说话。死亡人数每天都在增加,我们要将尸体、遗物和床单一并烧毁。”——“无国界医生”组织成员范德维尔德

  困扰医生的误解和阴谋论

  此次暴发疫情最严重的利比里亚、塞拉利昂、尼日利亚等国,经济发展和国民文化水平均位于世界后列,这为抗击埃博拉的国际医生们带来了更多挑战。

  在ELWA医院工作的撒玛利亚救援会利比里亚分支负责人肯德尔·考福尔德特沮丧地说,在防治埃博拉过程中,当地人缺乏医疗常识让医生很头疼。

  考福尔德特举例说,利比里亚政府已经开设了报告疑似病例的热线,民众拨打后,医院会派出救护车以及穿戴保护设施的医护人员接送病人。但事实情况是,经常有民众用私家车和出租车送病人去医院。“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车里每个人都接触过埃博拉病毒了,我们要对这些人观察21天,以确保他们没被感染。”

  不仅如此,一些当地人对埃博拉如何传播也不了解,这造成很多没必要的感染。ELWA医院中的小患者、10岁的男孩威廉姆就是从母亲那里感染的病毒。

  曾经将威廉姆的母亲送到医院的救护车司机对媒体说,“男孩的妈妈就让男孩躺在自己身边,她不断地咳嗽、呕吐,这让每个人都有被传染的危险。”

  当地人对医生的不信任,以及一些阴谋论也在妨碍对埃博拉患者的治疗。

  据报道,“无国界医生”人员在试图进入西非一个村落进行治疗时,竟被村民拿刀和棍棒赶了出去。村民认为,医生所经过的地方,才会带来病毒。

  来自这一组织的加拿大医生蒂姆·贾格提克对同事的上述遭遇深有感悟。他说,“有些时候,当地人对医生表示出一定的怀疑和敌意。因为在他们看来,有人染病死亡,第二天便有医生穿着严严实实如太空服的防护服过来,在整个村子周围喷洒消毒水,再接下来就有更多人死亡。于是当地人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是‘无国界医生’把埃博拉病毒带到村子。尽管我们尽量向他们解释,但这种谣言很难根除。”

  一些阴谋论也在影响医生们的工作。一些偏远部落根本不相信西方医疗技术,反而相信巫医。这些巫医制造了很多不实的说法,其中最离谱的是埃博拉病毒是西方的阴谋。他们称,根本不存在这种病毒,进了西方人开的治疗中心等于就是判了死刑。

  这些传言给医生的工作带来很大麻烦,为了消除不信任感和文化差异,“无国界医生”甚至会带着人类学家行医,以便改善与当地人的关系,更好地进行治疗和宣传普及预防知识。

  一场至今没打赢的战争

  肆虐西非多国的埃博拉,已经导致近千人死亡。但这种危险的病毒从1976年首次出现至今,人类依然没有找到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因此,让冒着生命危险治疗病患的医生们难过的是,很多时候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死亡,却不能做什么。布兰特利曾说,“没有什么比目睹儿童痛苦死亡却无能为力更让人沮丧、甚至愤怒了。我看见一个12岁的女孩奄奄一息,这些孩子与家人隔离,每天只能和穿着防护服的医生交流。”

  范德维尔德同样深有感触,她在日记中写道,“有病人严重腹泻和流血,要确保他们喝足够的水,有人虚弱得连水瓶盖子也扭不开,连走路都困难,有人只能勉强说话。死亡人数每天都在增加,我们要将尸体、遗物和床单一并烧毁。”

  在闷热条件下穿着厚重防护服长时间工作,人很容易因流汗过多变得虚弱。范德维尔德因此提醒护士,要在体力不支前赶紧完成收尸的工作。她说,通往停尸间的路上随处可见装着尸体的袋子,“这就像恐怖电影中的情景,我看见一个男人死在地板上,他死前好像正努力爬向一个地方。”

  “进入一个房间,我们又看到四具尸体,其中有的因为流血过多,血液混合着漂白剂凝固在地板上,我们费力地把尸体装进袋子,最后两具尸体彻底让我们身心俱疲,这是一种可怕的感受”。

  在如此高强度且条件恶劣的工作环境下,医生即便没被感染病毒,一段时间后身体也会吃不消,必须回国休养。但他们中的很多人表示还会回来。尽管他们深知,面对的可能还是一场“难以打赢的战争”。

  “无国界医生”成员英国人汉娜·斯宾塞说,每天的例会上她都很难受,因为总是听到埃博拉病例在不断增长,却无能为力。她甚至开始“怪罪”病毒出现在“错误的地方”。

  “如果被感染的是西方人,肯定会有更多人去研究它的防治方法。”汉娜说。

  ■ 相关新闻

  北京医生参与抗击埃博拉

  在“无国界医生”等组织积极救治埃博拉患者的同时,中国在利比里亚、几内亚和塞拉利昂等疫情严重国家的医疗队也在竭尽所能救治患者。

  据记者了解,在这几个国家的中国医疗队成员分别来自北京、黑龙江和湖南省的医院,他们中很多人需要直接接触病人,也目睹了他国医务人员染病倒下。

  据了解,在疫情十分严重的利比里亚,中国医疗队共9人,集中在蒙罗维亚最大的利比里亚首都医院工作,平时该医院的门诊也主要由中国医生负责。

  中国援利比里亚医疗队队长周永军接到新京报记者的电话时,正是当地时间早晨。他说,当天的工作非常繁忙,不能有太多时间讲话。

  他说,他所在的中国医疗队去年10月份就已经来利比里亚了,“自从今年3月埃博拉肆虐以来,我们一直在医院工作,医院专门有急诊室接诊埃博拉(疑似病例),一些国家的医生在病毒暴发后陆续离开。”

  周永军认为,当地人缺乏医疗常识,在一定程度上促使埃博拉快速蔓延。“一开始政府不太重视,现在重视了,成立了防疫中心,将疑似病人都送到发热门诊,隔离监察,这个病毒主要是接触传染,全部学校都放假了,公务员也放假了,医务工作人员死了约20人。”

  曾在利比里亚执行维和任务的中国警察陈函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利比里亚医疗条件不是很好,首都还勉强有一些正规医院,其他地区几乎都是小诊所。“我们曾向当地人宣传如何预防病毒,因为他们基本上不采取什么预防(疾病)措施,还吃一些野生动物。”

  不仅是普通民众,周永军说,当地医务人员的防范意识也不好,一开始甚至毫无防护措施就给埃博拉病毒患者看病。“因此我们教给医护人员如何防范,例如戴口罩,向他们宣传关于埃博拉病毒的知识,我们还为华人和中资企业提供防范手册和医疗保障,目前当地华人无人感染埃博拉。”

  周永军说,医疗队成员都很注重防护措施,国内对这边的疫情也高度重视,空运过来很多防范病毒的物资,提供很大帮助。

  不仅是在利比里亚,在塞拉利昂和几内亚的中国医生也为当体人提供帮助,进行义诊,救治发热病人。

  B04-B05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王晓枫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