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世纪后,报告文学在声势和影响上不敌非虚构,既有本身选题方向变化导致读者的疏远,也有文体本身规范所导致的争议。非虚构杜绝任何形式的虚构,也拒绝相像;而报告文学则允许相像,有人认为,这就为虚构留下了空间,并导致了读者对报告文学这种文体的怀疑。
【文体价值】
式微对抗新生?
背景:鲁迅文学奖单列报告文学奖
李炳银(报告文学评论家):报告文学是一种新生的年轻的文体。在我看来,她正是一种极具潜质和生气勃勃的文体。
王晖、南平(文学理论研究学者):我们赞赏李敬泽先生把“求真务实”视做报告文学的生命线,但不能苟同将报告文学中的“文学”与“虚构”画上等号。这里的“文学”,指的是报告文学的“跨文体性”这一文体规范,即兼容文学性语言、结构或表现手法,而并不包揽虚构与夸张的元素。倘若“文学”一定要等于“虚构”的话,作为文体,非但报告文学不能成立、纪实文学不能成立,传记文学或者说有着悠久历史的“史传文学”亦不能成立,因为它们都是“真实(史传)+虚构(文学)”。
背景:《人民文学》单列非虚构专栏
李敬泽(作协副主席):这个文学中的庞然大物(指报告文学)曾有过强健的生命,但在急剧变化的社会和文化生态中已无法生存。与小说、诗不同,报告文学没有深广的传统根基,它是中国现代化进程因缘际会的结果:既“报告”又“文学”,这是一种权宜之计,在大众传媒和公共知识分子缺席、稚弱的情况下,文学家以个人勇气充当“真实”、“思想”、“正义”的守护者,直接参与确定公众议题。但事到如今,已经水落石出:文学家不是向公众提供事实的记者,也不是向公众提供知识的专家,他们的“报告”不能满足我们,就像他们的“文学”不能满足我们的一样。
报告文学在叙事伦理上是不成立的。任何一种文体都预设着作者、作品、读者之间久经考验的伦理关系,看一篇新闻时,我们确信记者必须为它的客观“真实”负责,否则会被老总开除;读一部小说时,我们知道这是被豁免的“谎言”,小说家有权利以虚构想象世界,而报告文学呢?它既承诺客观的“真实”,又想得到虚构的豁免,天下哪有这等左右逢源的便宜事?(来源:李敬泽《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在遗忘中老去并且枯竭》)
吴双:其实要照我的意思,假如咱们也来个和国际接轨,就按美国《纽约时报》图书榜的分法——虚构类文学和非虚构类文学,岂不省事得很。
【技巧】
“适度想象”还是拒绝想象?
非虚构拒绝任何的虚构和想象,而报告文学并非如此。这构成了两者之间的差别。
吴双(前《报告文学》主编):纪实文学毕竟与小说等传统叙事艺术不同,它不允许虚构,不允许艺术想象(至少是叙事的基本对象不允许虚构)。它所要表达的是地地道道的现实生活的真实。
李朝全(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无论是称为报告文学,还是非虚构文学,其要义和命脉之所系均在于非虚构和真实。而真实,也正是报告文学(非虚构文学)力量之所在,是其能够产生干预生活、震撼人心影响力的源泉。如果丧失了这条底线,在创作中随意编造人物、事件和情节,乃至大量虚构细节、对话、人物心理活动等,都会给报告文学的纯正品质带来伤害。但是,我并不反对创作中的适度想象或联想。我既反对报告文学创作中的虚构和杜撰,也反对“报告文学禁止想象”的观点。
向思宇(报告文学作家):报告文学不允许虚构,应该允许适度的想象。
老鬼:非虚构不允许想象,更不允许任何虚构。很多报告文学真真假假,让读者难以辨别。我在写作《母亲杨沫》时,不仅拒绝了虚构和想象,更重要的是,在写出了母亲光彩照人一面的同时,将不那么光彩照人的一面也如实写出。
陈徒手(获得2012-2013年度首届“非虚构写作大奖”历史奖):自己在写作《人有病,天知否?》、《故国人民有所思》时,不仅没有想象和虚构,而且尽量避免所谓“生动”的文学性描写,重点突出人物的原生态,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这种节俭、不张扬、故意表露“陋处”的写法,正是得益于记者工作的磨炼。
【前景】
各美其美?
报告文学今不如昔,非虚构写作日益繁荣,导致以虚构非虚构划分的呼声日益强烈,而李炳银等人则一直力挺报告文学这一文体。
陈徒手:两个技术层面的名词表述,似乎在于时代的代沟。“报告文学”在技术上更为小巧,写法也较朴素,注重当年的时代气息,挖掘的层面比较简陋,迎合了那个时代简易的阅读需求。
老鬼(传记《母亲杨沫》的作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一些报告文学很真实,现在还有印象。近些年来,报告文学自甘堕落,很多作品都不真实,不可信,这是它不大受到欢迎的原因。
梁鸿(著名非虚构作家):报告文学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有非常好影响非常大的作品,譬如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等,某些作品有某种宏大性,这种宏大性也包含着批判性。但是,到九十年代以后,许多作品就只有宏大、主旋律,把对历史规律和客观性的要求看做最高,同时,文学性和个人性却在不断丧失。而非虚构恰恰从这里出发,从个人性出发,打破揭示“规律”和“客观”的幻象,以个人眼光去看生活。它不要求宏大,不要求主旋律,却要求个人的独立性和批判性,个人对历史的观察,同时,对文学性的要求也更高。从总体来看,“非虚构”的边界和容量更大些,也更具有活力,作家创作更多样化,也更符合今天写作的态势和社会存在的要求。
陈徒手:“非虚构”的层次较高,视野更为开放,具备相当的国际性,文字表达更大气更讲究,适合当下新新人类的求知、探索欲望。经过几年实践,觉得“非虚构”使用更准确,更有力量,内外延都有可伸展之处,比“报告文学”更实在更有号召力。
老鬼:我觉得,非虚构与报告文学可以并存。有的人愿意讲真话,有的人愿意讲假话,有的人愿意真真假假,半真半假。
向思宇:这两种文体,各有存在的作用和价值。
梁鸿:并非一定要非此即彼。如果报告文学有非常好的作品出现,它仍然能给这一文体带来荣耀。任何文体都需要写作者的努力、创造和开拓,只靠理论叙说没有任何作用。
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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