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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被诗歌养育的人,一切邪恶甭想欺骗和奴役他

今天我们为什么需要诗歌,兼评近期诗歌出版热

2014年09月06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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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瓦尔
(1808-1855)法国浪漫主义诗人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许多艺术手法超前地预告了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的诞生。其后人认为奈瓦尔的诗歌极端超前,超现实主义诗人们把他的诗集《幻象集》视为现代诗歌的典范。
W.H.奥登
(1907-1973),现代诗坛名家,1907年出生在英国,1946年成为美国公民。他充分利用英美两国的历史传统,作品的内涵因而更深广,被公认为艾略特之后最重要的英语诗人,也是著名的同性恋者。
帕斯捷尔纳克
(1890-1960),苏联作家、诗人、翻译家。主要作品有诗集《云雾中的双子座星》、《生活是我的姐妹》等。他因发表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于195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耶麦
(1868-1938),法国后期象征派诗人,戴望舒《我的记忆》一诗明显地受到他的《膳厅》等诗的影响。
《奥登诗选:1927-1947》

作者:W.H.奥登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4年4月
《帕斯捷尔纳克诗全集》

作者:帕斯捷尔纳克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4年4月
《幻象集》

作者:奈瓦尔

版本: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4年8月
《亚当的苹果园》

作者:罗伯特·哈斯

版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4年8月

  【编者按】

  中秋节与诗歌两者的关联,早在千余年前已经被古人建立起来。不论是《月下独酌》还是《静夜思》,抑或是《望月怀远》和《霜月》,诗人们用中秋明月寄托相思,而多年以后,人们依托这些诗歌,将这种相思延展开。当然,诗歌在今天,相较于唐宋时期的古体诗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我们也有越来越多的机会接触到外国诗人的作品。诗集的出版在最近一两年里,也呈现出了明显的小高潮,按照诗人蓝蓝的说法,她认为诗歌的形式更容易让人们表情达意,人们的内心世界也更容易在某个瞬间被某个诗句击中。诗歌在过往的时光里,形式在变、语言在变、内容也在变,但精神内核的部分一直挺立,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在今天,我们依然需要读诗的重要原因吧。值此佳节,就让我们听蓝蓝来聊聊诗歌,谈谈今天我们为什么还需要读诗。

  老父亲打来电话,说河南今年大旱,六十三年不遇。“基本都绝收了,除苗的时候有人在哭,老可怜。”末了,他叹道:“农夫心里如汤煮啊。”

  这是一句诗。我立刻想到,那哭泣的老农是否也知道这句诗。但有人写过它,有人在这个时候脱口而出念出了它。一句诗,能表达人们心中通常难以表达的感受,无论这感受有多么复杂,似乎它能触动石头般沉重坚硬的现实,给我们带来一点点的改变。

  究竟我们在什么时候需要诗歌?

  美国“9·11”遭受袭击时,很多书店里的诗集脱销。失去亲人的人们,被这场灾难吓坏了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读诗,仿佛进教堂寻求安慰一样。

  1941年苏联卫国战争期间,莫斯科被德军围困,天寒地冻,每天都有无数辆卡车把战死、饿死、病亡的尸体运走,但城里的很多图书馆照常开门。莫斯科人说:“我们没有炮弹,没有药品,没有粮食,但我们还有普希金!”

  或许,就是凭着“我们还有普希金”这句话,莫斯科保卫战以苏联人民夺得最后胜利而告终。

  难道真的是在世界发生危机时人们才需要诗歌?那么,我们又何以解释和平年代的那些情深意长的诗句呢?是不是可以说,我们始终需要诗歌,只不过在世界发生灾难、人们悲观绝望之时,诗歌才显得格外珍贵——它安慰人心,它带来幻想和希望,它柔软,它敏感,它是被幸福召唤的启明星,是颠簸在浪峰谷底的小舟的航标灯。

  1 《奥登诗选》

  他几乎重新定义了各种诗体的当代涵义

  日前,国内连续出版了很多诗集,《奥登诗选》、《帕斯捷尔纳克诗全集》、“巴别塔诗典”(四本)丛书、《哈斯诗选》、北岛主编、张祈协编《给孩子的诗》,以及诗人王家新的译诗集《带着来自塔露萨的书》等等。而不久前举行的上海书展,也邀请了美国桂冠诗人的哈斯以及同为诗人的他的夫人布兰达到场。很多出版社不但购进国外重要诗人的版权,而且开始翻译诗歌的诗人也在增多,尤其是年轻的诗人翻译者也在不断加入这一翻译队伍。同时,大量中国诗人的诗集也出现了一个出版的高潮。

  其中,奥登作为20世纪最重要的英语诗人,尽管在上世纪40年代由朱维基、卞之琳的翻译介绍在中国产生过一定影响,但其后他的作品在中国的译介显然要比叶芝和艾略特更容易被忽略,译者也没有后者众。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欧美诗歌批评的传播,奥登对现代诗歌的影响力也越来越被更多的人所重视,这一状况在中国的一些诗人读者中更是如此——由于这批小众的外语读者更专业,对语言艺术的把握也更好,他们纷纷加入译介奥登的工作中,近些年出版了诗人桑克翻译的《学术涂鸦》和马鸣谦翻译的《战地行纪》。其他一些诗人诸如李以亮、胡桑、王家新、黄灿然、程一身等人也翻译过奥登的诗作。

  这位具有巨大原创力的诗人,被称作是当代最复杂的英语诗人,布罗茨基曾有《取悦一个影子》一文向奥登致敬。奥登精通各种诗体,并赋予它们以新的生命力和可能性,这在很多以继承诗歌传统而发展诗歌的大诗人中是极为罕见的——他几乎是重新定义了各种诗体的当代涵义。由于奥登的诗向来以难译著称,加上各种英文诗体在翻译过程中、在汉语的呈现里不可避免地会让不懂英语的读者无法全部了解奥登娴熟而令人耳目一新的诗歌技艺,但有更多译本的出版,会使读者在比照阅读中依然可能得以领略这位为当代英语曾添光辉的大诗人的诗歌魅力。

  2 《帕斯捷尔纳克诗全集》

  不失可珍藏及对照阅读的价值

  《帕斯捷尔纳克诗全集》厚厚三大本的出版令人惊喜。很多译者都知道翻译诗人的全集是一件苦差事,作品数量倒不是最困难的事情,而是译者无法挑选自己偏爱的、与译者精神气质相契合的作品翻译,从而避开那些难以翻译、乃至无法理解的作品。但或许正因为如此,翻译全集更具挑战性,也更能检验译者的能力。此次出版的《帕斯捷尔纳克诗全集》参与翻译的有顾蕴璞、李海、王智量、冯玉律、陈松岩、周清波、李寒、王彦秋等多位译者。有意思的是,帕斯捷尔纳克的诗此前有过很多种中文译本,以及零散刊登在报刊中的译作,其中更不乏相当精彩的译诗。可以想见,由于此次诗全集译者众多,每位译者的翻译风格、文本呈现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的水平,所以不免会遇到部分挑剔读者的诟病,但我以为由于这套诗集几乎收入了帕氏全部的诗作,仍不失可珍藏及对照阅读的价值。

  3 “巴别塔诗典”

  呈现奈瓦尔、耶麦等重要诗人作品

  “巴别塔诗典”包括由刘楠祺翻译的耶麦的《春花的葬礼》,林克翻译的荷尔德林的《浪游者》、特拉克尔的《孤独者的秋天》,以及余中先翻译的奈瓦尔的《幻象集》。其中,除耶麦外,特拉克尔和奈瓦尔皆死于自杀,荷尔德林则终生受精神疾病的折磨。荷尔德林和特拉克尔在中国的译介要比奈瓦尔和耶麦更多,影响也更大。但是,对象征主义诗歌稍有了解的读者都会知道奈瓦尔的意义——布勒东在《超现实主义宣言》中将奈瓦尔列为该文学运动的先驱之一;而普鲁斯特也曾深受奈瓦尔的影响。被里尔克称为“一个幸福的诗人”的耶麦,也是法国象征主义的代表诗人,戴望舒曾评价他的诗作有一种“异样的美感”——是“抛弃了一切虚夸的华丽、精致、娇美,而以他自己的淳朴的心灵来写他的诗的。” 作家纪德则写道:“弗朗西斯·耶麦完全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在当代文学运动中,这一重要性值得关注,并可借此诠释他的孤傲。”据称,这套“巴别塔诗典”也将继续出版弗罗斯特、曼杰什坦姆等诗人的诗集。

  4 《亚当的苹果园》

  一位能够深刻表达“人间的困境”的诗人

  由远洋翻译的、美国诗人罗伯特·哈斯的第一本汉语译诗集《亚当的苹果园》前不久也刚刚面世。这位两届美国桂冠诗人曾在2008年到过中国,他也是波兰诗人米沃什的英文译者。不可否认,正是由于哈斯杰出的译文,使得米沃什拥有了众多英语国家的读者,也正是他的判断力,使诺贝尔文学奖评委把目光投向了米沃什。哈斯在美国诗坛备受尊敬,获奖无数,从维廉·卡洛斯·威廉斯奖,到著名的美国国家图书奖、麦克阿瑟奖,以及普利策诗歌奖。哈斯是一位奥尔甫斯般的大自然的歌手,同时也是一位能够深刻表达“人间的困境”的诗人,此次《亚当的苹果园》的出版,可谓给中国读者送来了一份珍贵的心灵礼物。

  5 国内诗人的译作及编选

  中国当下的诗歌教育是严重滞后

  上述近期一些出版的诗集的译者,有相当多是诗人译者。诗人王家新近些年翻译介绍了很多重要的外国诗人的作品,可谓功德无量。《带着来自塔露萨的书》是他除了《保罗·策兰诗文选》、《茨维塔耶娃诗选》外第一本多人译诗合集,包括了俄罗斯白银时期四位重要诗人、叶芝、策兰、扎加耶夫斯基、阿米亥、勒内·夏尔、沃尔科特、安纳斯塔西斯等十多位重要诗人的作品。诗人译诗,一直都是文学和文化传播中不可忽视的特别传统。关于此,王家新认为“诗歌翻译应经过诗人之手”,这是因为“诗人译诗比一般的学者译诗在艺术质量上要更好,因为他们以其诗人的敏感和技艺,知道原作在‘说什么’,在翻译时也更通晓‘怎么说’。”尽管这一说法会引起非诗人译者的不同意见,但我们仍然可以期待这本《带着来自塔露萨的书》打开后的欣喜。

  自去年诗人王小妮主编出版了《给孩子们的诗》之后,今年又出版了北岛主编、诗人张祈协助编选的《给孩子的诗》。前者大部分是孩子们自己写的诗,另一部分是诗人的诗;后者入选的都是中外经典诗人的作品。很多读者认为,这两本书可以对照着读,因为两部书的读者年龄有部分可以交集,有部分似有不同。王小妮版更倾向于年幼的儿童,而北岛版更倾向于年龄稍大一点的儿童、少年乃至青年。两本书巨大的销量说明,中国当下的诗歌教育是严重滞后的,学校教材所选的诗歌作品尽管近两年开始慢慢有了改变,但积重难返的情况依然很严重,对适合孩子们阅读的优秀的诗歌判断力,依然挑战着教材编选者的学养。

  ■ 结语

  诗歌保证了人类复杂感受得以最大化表达

  自前几年开始,诗集的出版已经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延续的低谷,慢慢开始有了改变,无疑,就当下的时代而言是个好事。我自然希望诗歌能浸润人的心灵,培养人的想象力和感受力,因为这样的心灵是不可能忍受野蛮和暴力的,尤其当我们看到人类历史中的血腥、当今世界的灾难时,便能知道想象力对于人类文明的教化是多么不可缺少。我曾说过想象力和感受能力是孪生的,诗歌语言的不确定性、多义性保证了人复杂的感受得以最大化的表达。稍有敏感的人都会知道,各种极端主义、原教旨主义、独裁专制者在对人们进行洗脑的时候,恰恰最害怕人们对真实感受的表达,而这正是诗歌无往不胜之处。

  由于人们对精神生活的自我期许,所有洗脑者会预先给定一个崇高的人格目标,其下掩盖的是他们要人驯顺服从的真实意图。此后的意识形态灌输将一切其他的观念和质疑都设定为敌意和对人格目标的否定,他们最害怕人们承认自己的真实经验感受。渴望被肯定的人们常被架高的精神自欺迷惑,继续去做挣扎的或顺从的奴隶。这样一来,被洗脑的人依然坚信自己拥有神圣的精神生活,尤其在他们被痛苦撕裂的时候,那是一种类似殉道或献祭的行为。为“真理”献身的热情会蒙蔽人们对事实的辨识能力,这是因为,被洗脑者预先设定的结论,在排除和隔离了他者的经验看法、自身的感受之后,一切都在貌似完满的逻辑论中呈现出无可挑剔的状态。在经验感受和逻辑两者之间,洗脑者最拿手的骗局就是预先设置结论的逻辑反推,最排斥的就是经验感受。但凡不愿意自欺的人在面对经验感受时,势必要承担起否认“崇高的人格”带来的恐惧,也就是承担起反思和否认自我的巨大压力。他们没有意识到,把这一否定的恐惧与崇高“真理”绑架在一起,恰恰是洗脑者的阴险之处。简化一切是他们乐意看到的,因为人们的真实处境和感受是复杂的,是有可能对话的,是想象力可以抵达的,是容得下反对意见的,是经得起反复质疑的,是在一个不可能立即得到断然结论的过程中的。

  还用说吗?——我们需要诗歌,因为语言就是世界,因为诗歌是感觉化的表达,是细节的放大,是片断性的完整,是思想的具体化和复活,是言说永远指向当下的进行时态。诗歌是通过文字引起读者想象力重视并达到最大感受认同的能力。诗歌中的想象力改变了时间和空间的自然规律,并以强大的黏合力使古往今来的事物处于现时性和宇宙的整体性之中。

  一个被诗歌养育的人,正是那个目光炯炯、与万物共享存在的人,一切邪恶甭想欺骗和奴役他。□书评人 蓝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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