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新公益·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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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存昕:做公益对我演戏很有帮助

2014年09月09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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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4日,三里屯12号,联合国办公地点,濮存昕在其名字命名的基金会活动现场和孩子互动。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我发现我演戏越演越好,比如顾长卫导演的《最爱》中,我扮演的是“血头”角色,没有切身体验,我是演不好的。

  十多年里,我见识了我们真正的国家、真正的社会、真正的生活,我不是在城市里的一个小圈子里,不是在家庭、单位这么几个狭小空间。

  原来我有很长的时间只在城市里,十多年来慢慢参加公益活动,我发现这使得我的整个空间感很大。——濮存昕

  2000年11月1日,濮存昕从时任卫生部副部长殷大奎手里接过“艾滋病宣传员”的聘书。这张聘书改变着濮存昕未曾有过的生活阅历——和艾滋病人拍公益宣传片,深入艾滋病人的家庭生活,给出国的女儿旅行箱塞避孕套,被骂“哈巴狗”之后依然乐此不疲做公益……

  14年里,除坚持做艾滋病宣传员,濮存昕和女儿濮方以及更多志愿者一起做公益,如发起“让孩子笑起来”公益活动,在全国两会上作为政协委员呼吁关注江豚、关注长江生态,长年义务献血……

  近日,61岁的他在参加完濮存昕爱心基金举办的心灵艺术夏令营开营仪式后,接受了新京报记者专访,他畅谈了14年来做公益的心路历程。

  初涉公益▶▶▶

  做艾滋病宣传员,源于“国家召唤”

  和此前新京报记者专访的崔永元、韩红、陈坤等明星不一样,濮存昕做公益是“被公益”的,被动接受后,一晃14年,再次谈起艾滋病宣传员这个角色,濮存昕仍觉神圣,“这是国家在召唤我”,听不出丝毫戏言。

  新京报:2000年,你被卫生部聘任为艾滋病宣传员,为何接受?

  濮存昕:是卫生部主动找我的。我了解到,卫生部也找了别人,只是别人没做。

  新京报:别人不做你做,因为“老好人”?

  濮存昕:也不是老好人。我这个时代的人,受的教育就这样。

  我下乡待了八年,心甘情愿去的,没一点被强迫的感觉;我是红卫兵,是“文革”时造过反的人……现在卫生部找你做事,这不是国家在召唤你吗?

  新京报:你马上答应了?

  濮存昕:对啊,再加上当时戴安娜等大明星也都在做艾滋病公益宣传等方面的事,我觉得是件好事。

  另外,从1997年起,我开始拍商业广告了,有一段时间广告特别多,有一年被一家报纸评为“年度财富人物”,跟柳传志、张朝阳、潘石屹站一块。你有能力了,确实挣钱了,所以公益这件事情推到你眼前,你能边往回走边说“我没兴趣”吗?

  新京报:刚开始当艾滋病宣传员,主要做什么?

  濮存昕:拍公益宣传片,人家(卫生部)只不过是想用你的形象,推广公益意识,我就免费为卫生部做广告,让他们使用形象。

  新京报:被聘任前,接触过艾滋病群体吗?

  濮存昕:一无所知。只知道有问题的人才得这个病。

  新京报:和“有问题的人”接触,不怕被感染?

  濮存昕:2000年拍摄艾滋病公益宣传片前,我也得到了艾滋病专家关于艾滋病知识的普及,这算是我系统学习艾滋病知识了。与艾滋病患者正常地沟通交流,握手拥抱等,是不会被感染的。

  新京报:学习知识之后呢?

  濮存昕:我记得很清,当时上午学知识,下午就拍摄公益宣传片。

  新京报:能记住拍摄时的情形吗?

  濮存昕:当时,一名叫小虎的小男孩和我合拍。他是艾滋病晚期,浑身虚弱,脸上手上都是疹。他说“我妈不同意我拍这个广告,但我特别想跟你拍。”

  我搀他上床时,他整个身体是紧绷的,因为以前没人敢接触他,我一搀他,他就紧张。和小虎相处过程中,他特别感动,说:“濮老师,你对艾滋病患者是真心的,你没嫌我脏,没嫌我有危险。”我说刚才教授讲了,没有血液接触是不会感染的。

  四个月后,小虎还是去世了。我很怀念他。

  新京报:除了拍摄艾滋病方面公益广告,还做了什么?

  濮存昕:一个演员做防艾宣传员,的确引起了媒体的兴奋点。2000年12月1日前后,我接受的采访太多了,第一年我就知道累了,有的电视台艾滋病方面的文案不对,概念不清,我得给他们改文案,做着做着我都成专家了。(笑)

  后来事儿越来越多,介绍采访、参加活动、演讲、对全国不少省市局级干部进行艾滋病方面的知识培训……我被誉为专家嘛,中央党校我去过三次,你相信吗?(笑)

  新京报:为什么要给政府官员讲艾滋病知识。

  濮存昕:目的是推动艾滋病方面政策的落实。从2003年、2004年,连国家领导人也接见艾滋病感染者,出席这样的活动。大家的努力促使《艾滋病防治条例》出台。

  公益调研▶▶▶

  曾尝试帮艾滋病孩子走进学生圈

  濮存昕不算是一个懂得迎合媒体的人,有时候答非所问,讲着讲着,他干脆话题一转,向记者普及起艾滋病知识。讲起自己调研艾滋病的经历,濮存昕眼神忧郁,比如讲“听升旗”的艾滋病孩子,他沉默了好几秒。

  新京报:一个演员当讲师,不去调研,别人凭什么信你?

  濮存昕:对啊,我老接受采访,老到大学、政府部门演讲,说了半天,得落实到具体行动中,这样别人才信你。

  2003年,我去山西艾滋病家庭生活一天,将生活细节通过媒体拍下来。我拿人家的毛巾擦手,没什么问题;一起开开心心吃饺子,没问题。这种细节向全国播出,比我说多少遍都管用。

  新京报:你还参加了此前从未参与的活动。

  濮存昕:你必须做点实际的工作。比如同性恋群体,他们有化装舞会,俱乐部什么的,特别是男男同性,你就要去给他讲安全套知识。

  新京报:作为明星,参加同性聚会,或传播与性有关的信息,不担心闹风波?

  濮存昕:还真闹出一个风波来。所谓风波就是网上传出来——“濮存昕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也就是我女儿在美国读书,都20几岁了,也交朋友了,她出国时,我就给她行李箱里放安全套。万一需要用的时候,这个是可以保护她的。于是网上就传出“濮存昕鼓励孩子婚前性行为”的说法,这个风波其实是一场争论,很多人支持很多人反对。

  其实这是一次非常好的防艾知识的传播,对安全套的推广、使用,对青年人认识它,有非常大的作用。

  新京报:过去有没有想过自己和性、安全套、同性恋等发生联系?

  濮存昕:没有,从来没有,公益活动是个起因。另外,我从2001年开始,连续十多年,每年都献血,也就成了无偿献血的义务宣传员。

  新京报:为什么要这样每年都献血?

  濮存昕:血液问题就是艾滋病的一个重要内容。通过献血来宣传。

  新京报:在宣传防艾中,未成年人是怎么认识艾滋病的?

  濮存昕:你要到大街讲,你要讲性,讲安全套是个脱敏的教育,不要不好意思,不要羞涩,这个事情是关系到人的健康,关系到青春期的安全、关系到生存和生命。

  新京报:有的孩子是否谈性色变?包括学校的校长、老师。

  濮存昕:我们讲的知识传播,我戴的是安全套领带,下面孩子们一看都笑了,因为少见多怪。其实多见就不怪了。

  新京报:在做关于艾滋病方面宣传中,你十多年的努力有没有发生可喜变化?

  濮存昕:最大的变化是知晓率,社会知晓率大幅度提高。并把它当作公开话题进入教程,但也有一些让我纠结的地方。

  新京报:纠结?

  濮存昕:社会对艾滋病人的歧视现象没有根本改变。艾滋病患者现在还要隐瞒身份,隐姓埋名,他们的生存权、就业权、受教育权仍受歧视,他们不得不被辞职,不得不从社区搬走。

  现在还有相当比例不知道是艾滋病的感染者,即使知道了也不敢面对,因为歧视压力太大。所以怎么才能把社会歧视给转变呢,这需要社会环境的变化,需要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参与进来,获得知识,尊重艾滋病人。

  新京报:你期望社会如何对待艾滋病人?

  濮存昕:我已经苦口婆心地说了十来年,也在做一些具体项目,如艾滋病孤儿夏令营、世界艾滋病烛光日、反歧视日,等等,通过活动的形式普及知识。

  我期望社会对待艾滋病,像是对待生活中的感冒一样平常,不要谈“艾”色变。

  新京报:这需要时间。

  濮存昕:对,得慢慢来。

  新京报:你有什么办法?

  濮存昕:我也没办法。我专门跑到某地调研,该地某学校不接受一个立志求学的艾滋病孩子,但这学校有一个好心肠的老师,他愿意教育这个孩子,于是自己备课自己教。这孩子在传达室旁边的小院里一个人上课,升国旗时学校那边响着国歌,孩子这边站着“听升旗”。

  怎么让这孩子进学生圈,我去做这个工作,可是我走了,还是照旧。

  公益体会▶▶▶

  做公益后,发现戏越演越好

  说起女儿,濮存昕眼睛一亮,眉宇上挑,后仰的身体稍稍前挺坐直,他说女儿做公益是她自己的选择,女儿开心,他也开心……他说感谢公益帮他理解生活,了解社会。

  新京报:接下来还会长期致力于预防艾滋病的宣传?

  濮存昕:对,我们能做就做,做一点是一点。

  新京报:真正做公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濮存昕:一定要说概念就是从艾滋病宣传员开始的,其实在之前也做过不少事儿。

  新京报:参与这个公益项目后,对自己有帮助吗?

  濮存昕:对,这对我演戏很有帮助,我发现我演戏越演越好,比如顾长卫导演的《最爱》中,我扮演的是“血头”角色,没有切身体验,我是演不好的。

  十多年里,我见识了我们真正的国家、真正的社会、真正的生活,我不是在城市里的一个小圈子里,不是在家庭、单位这么几个狭小空间。

  原来我有很长的时间只在城市里,十多年来慢慢参加公益活动,我发现这使得我的整个空间感很大。

  新京报:做公益给你提供了很多素材?

  濮存昕:公益帮我理解生活,你懂得生活,你在舞台上有影响观众的能力,不是自己关起门来演戏,自我陶醉,而是切身体验,获取营养,这种能力是在参加完公益活动后才增长起来的。

  新京报:2001年,你成立了公益基金,为什么没成立基金会?

  濮存昕:别,我就害怕往大了做,我们是小爱不是大爱。我把基金放在青基会,然后由他们来管理、审批,这样多好,我平常还是要演出。

  很多人问我,“你是不是不当演员了?”我说,我当然要当,我要当演员才能够做公益,我演不好了,公益也做不好。

  新京报:你的女儿濮方也投入到公益事业之中?

  濮存昕:是啊。四年前我女儿回国,她本科学的市场营销,研究生学新媒体,学历背景不很系统,我建议她去跨国公司之类企业,在大系统里锻炼。她最开始就去一个大公司做纪录片,但不喜欢,说“我刷完卡坐在那里,觉得时间太浪费了”,后来就想做文化公司。

  她做文化公司更热衷于公益领域,就跟公益机构合作做项目,如艾滋病红丝带协会、儿基会等。她能学到很多东西,做得也都很开心,人家都挺喜欢她。这不,从2011年至今,女儿选择了“让孩子笑起来”公益项目,做得挺好。

  公益观▶▶▶

  公益绝非一次性的,别自满

  濮存昕始终语气平和,没有跌宕起伏,也少了讲故事中的悬念和冲突。濮存昕说他已61岁,很享受这种“随遇而安”的公益状态,遇见了,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拒绝。

  新京报:你是“大众情人”,是没有绯闻的暖男,做公益过程中没有被质疑过吧。

  濮存昕:当然有,有人说你做公益,是不是拿这个出名,然后拍广告,你没法回答这个事情。

  新京报:是不是这回事儿?

  濮存昕:我承认有这个因素。

  新京报:有没有比较难忘的“被质疑”?

  濮存昕:我在报纸上做公益广告,有人专门将我的头像剪下来,还邮寄一封信给我,骂我是哈巴狗,“人家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新京报:你生气吗?

  濮存昕:一开始我有点受刺激,后来慢慢就过去了,因为你还得去做(公益),我怎么可以因为被骂不做呢。

  新京报:据称有深陷负面的明星通过做公益复出,你怎么看?

  濮存昕:记得有一个从监狱里刑满释放出来的人,他后来成为献血的积极参与者。他只有伸出胳膊来献血,拿到献血证,他才感到自我的尊严。就是有了这个献血证,才有了社会对他的认知,于是有人聘用他。他改变了自己,改变了别人对他的态度。同样,深陷负面的明星,通过做公益复出无可厚非。

  新京报:你的意思是,不管明星出于什么目的,只要做公益,就支持?

  濮存昕:对,只要做公益,就要支持。他只要去做,他做了不要指责他,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指责。比如陈光标,我认识他,他那人就那样,他老想做惊世骇俗的公益事情,他想那样做就做吧,只要不违法,不给社会带来危害,有什么不可呢。

  新京报:有的明星喜欢公益扩张,尽可能做大。

  濮存昕:做公益项目,不要做太大,做太大没法控制。就公益而言,我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持续性地做好最重要。

  我想给大家分享一个理念。2004年,我应日本艾滋病协会之邀去交流,闲时,我和妻子去浅草转悠,旁边有人做募捐,我看到日本人大多扔几个铜子,募捐者不停地鞠躬,还连连说感谢,我想我是中国有身份的人啊,怎么可以扔铜子呢,就捐了1000日元,妻子也捐1000日元。没多远,又碰着了一个做募捐的,我看着尴尬便绕道走,但是别人仍在不间断地扔铜子儿。

  新京报:你有什么心得?

  濮存昕:有时候我们会有这种心态,我做过(公益)了,我已经做了很多了,有了这个理由后,就不去参加了,或者一段时间不参加了。但公益绝非一次性的,怎么做到自觉自愿,别咬牙跺脚,别有自满心态,把做公益当成一种生活方式,这样多好。

  A特04-A特05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申志民

  A特04-A特05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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