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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字母编织的图景

异乡人与异见者的故事

2014年09月2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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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奥威尔图片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图片
《六个字母的解法》
作者:刘禾
版本:中信出版社
2014年7月

  □书评人 鹿鸣之什

  《六个字母的解法》的开头读起来很符合悬疑小说的惯常节奏:一个好奇的人因某个机缘(如旧书、手稿、密室等)发现了神秘的文字或符号,于是开始寻找它的含义。“我”在一次去瑞士英特拉肯开学术会议的时候,因会议想到1919年的纳博科夫,又偶遇一个自称奈斯毕特的人,联想到纳博科夫自传里提到的“奈斯毕特”(NESBIT),于是产生兴趣,试图破解他的原型。在这之后故事就进入了自己的节奏。“我”将六个字母拆开,从纳博科夫的生活入手,根据自传和传记的描述寻找符合条件的人。没想到由这个线头,居然勾连出一幅20世纪的剑桥学者群像。

  刘禾

  进行的一项文学实验

  这本书文体杂糅,不完全像小说,不完全像游记,更不是学术文章,只能勉强看成一部长篇随笔,一次文本分析的长征记录。“我”探究六个字母背后的故事,不断发现新的联系和人物,信手拈来,随走随找,将相关故事长长写出的闲态,读着十分过瘾。这些20世纪初的剑桥知识分子大多左倾,他们鲜明的政治立场与人生和学术相接,交织成密密层层的经纬线条。他们洒脱的个性与生活,在博大学识的背景下,让人叹为观止。

  当然这本书不止是一本逸闻趣事集。刘禾在后记中说:“我自不量力地想进行一项文学实验,看能不能创造一种新的写作方式,它既不同于学术研究,也不同于小说虚构,而是一个综合多重叙事元素的写作……也许只有这种开放式的写作才能让我充分地、自由地讲述一个别人没有讲过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既和现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有关,也和我对二十世纪蹉跎岁月的整体思考有关,其中包含许多内心的困惑和纠结”。

  于是就不能不严肃地重读本书了,奈斯毕特究竟是谁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刘禾通过“我”的寻找过程,写下了她的种种思考。书中说:“我不是指通常意义上的流亡人士或持不同政见者,而是一些灵魂深处不安分的人,他们不切实际、耽于幻想,似乎只能在幻想中安身立命”。他们流亡异乡,不仅是地理的流亡,更是心灵的无从措置,去国几十年的刘禾肯定深有同感,因此她要写出这些“异乡人”的故事。

  纳博科夫

  流亡者的不安稳灵魂

  对异见的不容造成了被迫的流亡,书中最典型的流亡者就是纳博科夫。纳博科夫是俄国贵族,毕生在欧美游荡。作为贵公子,剑桥的生活在来自庄园中拥有过五十多个奴仆的他看来艰苦无比。对俄语的乡愁让他买下一部俄语词典,每天疯狂地阅读俄国作家的书籍。他与左翼同学理念不合,又瞧不起右翼学生的肤浅。在柏林时他拒绝学德语,坚持用俄语;搬到巴黎以后开始用英语写作。他不屈从于左或右的政治主义,毕生追求艺术的纯美。纳博科夫在《塞·纳特的人生真相》里写自己在剑桥的感受,又影影绰绰地写到自己的弟弟塞尔盖。他是同志,决定和伴侣留在欧洲,却因为同性恋倾向被盖世太保逮捕,最后死于集中营。和纳博科夫一样,塞尔盖也是不宽容的受害者。作者写到北岛《乡音》里“一个人独自对着镜子说中文”,近乎疯狂的举动是为了弥合文化断裂的痛苦,当最基本的母语成为奢侈时,人就仿佛失去灵魂。书中列举的左翼科学家,又何尝不是流亡者呢,他们的灵魂不愿安稳,在意识形态的冲突中被迫成为异类。

  20世纪初的剑桥学术发达,名家荟萃,允许裸体和各种怪举,但这样的剑桥,却有着古板的规矩和禁忌。剑桥将《尤利西斯》列为禁书,著名批评家李维斯曾经在课堂上念这本书,被执行校长叫去训话,说他“传播禁书、有伤风化”;李维斯的同事福布斯,害怕警察突袭,连夜将禁书扔进康河。剑桥规定未获学士学位的学生和女性不能横穿草坪,女性不能单独进图书馆;剑桥用暴力压制着对异见的不容。罗素因为反战多次遭到迫害,虽然享有皇家学会院士的荣誉,但仍然被三一学院解除教职,关进监狱。1920年,和平主义斗士安吉尔来剑桥演讲时,遭到右翼学生暴力围攻。意识形态对立而严峻,那个时代封闭还是包容,保守还是进步,确实值得再思。

  奥威尔

  曾向英国情报机构提供共产党黑名单的作家

  二战后东西两极对立,残酷的冷战局势和极端的意识形态造成了更为禁锢的偏见。与威权站在一起的合作者,直接造成了无辜的流亡者。本书关于乔治·奥威尔的内容应该是最颠覆的部分。作为预言了苏联极权主义的先知,对极权控制深恶痛绝的人,奥威尔居然和英国情报机构合作,为他们提供共产党员和同路人的黑名单,一共有135个名字,这份名单对其上的人带来了骚扰、拒签、监视、逮捕与驱逐,让他们因意识形态成为公众之敌。他的《动物庄园》起初屡屡碰壁,最后却大红大紫,荣登经典地位,原来是获得了情报部门的青睐,将它作为反苏宣传品在全世界翻译、出版与改编。一个声称“一个作家与国家打交道越少,就越是对他和他的作品有好处”的作家,居然和政治走得如此之近;一个声讨极权主义的作家,居然会投靠另一种极端意识形态,这不能不让人震惊,但人的思想、行为和动机往往不是非黑即白的,仔细研究肯定还会揭开更多真相。

  新近出版的《帝国权威的档案》一书,讲述了冷战时期英美情报部门的“文化战”,第二章《奥威尔与文学的全球化》可以和本书互相参照。《帝国权威的档案》对于奥威尔黑名单介绍得比较详细,不仅有黑名单内容的摘录,还有各方面对奥威尔此举的评价,在声讨奥威尔的“变节”之外,也有些不一样的看法。本书也介绍了英国情报研究处(《六个字母的解法》里提到的IRD)和美国中情局对《1984》与《动物庄园》在全世界的推广,“政府力量”的操作,真可谓顺风顺水且规模庞大。奥威尔的信显示他也很关心出版情况,尤其希望能看到它们在苏联出版。奥威尔曾和女友、情报研究处的西莉亚·柯文就政府希望招募一批作家在海外宣传英国形象进行过讨论,他提出过一个名单,“将通过出版书籍突出良好、善意而文明的英国存在及其在国外的主导地位”,其中也有这位“奈斯毕特”。

  《六个字母的解法》里提到“奈斯毕特”从支持列宁主义转向反斯大林,这本书里引用“奈斯毕特”的信证实了这点,谈到弗朗哥掌握西班牙政权时他写道:“斯大林可能已经对萧伯纳做了特殊安排,确保他不会受到伤害,但是我们这些在西欧的其他人对自己的命运就没那么有安全感,尤其是那些不像萧伯纳一样对独裁者有着奇怪仰慕的人”。

  萧伯纳也是奥威尔黑名单的一员,这又建立起一个联系。虽然六个字母之谜已经解开,但是六个字母背后的故事还可能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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