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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尽是“萧红热”,何人绘得萧红影

2014年09月2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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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性、革命、自由、爱情,叛逆、逃亡、寂寞……每一个词放在萧红身上都别有意味。葛浩文曾说,我们很难对萧红在中国20世纪文坛地位下一放之四海皆准的断语,但她至少留下了传世作品。《呼兰河传》、《小城三月》、《商市街》、《回忆鲁迅先生》……有了这些,萧红的身影或将永远有人摹画。

  新中国成立前后:萧红与丁玲“擦肩而过”

  1936年,美国记者斯诺访问鲁迅,当她问及当时中国最优秀的左翼作家有哪些时,鲁迅列举了茅盾、丁玲、张天翼、田军(萧军)等人,又说:“田军的妻子萧红,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很有可能成为丁玲的后继者,而且她接替丁玲的时间,要比丁玲接替冰心的时间早得多。”六年后,萧红于香港匆匆辞世,战争和疾病没有给她留下足够时间“接替丁玲”。

  不过,即便上天假萧红以时日,鲁迅的这一预言也终将落空。和丁玲不同,萧红很少直接参与当时的政治活动,她被纳入左翼阵营,多是基于她与左翼作家的关系:她的爱人、朋友、导师,都属于这一阵营。萧红早期的创作,关注底层,呈现东北沦陷区人民的死生挣扎,符合1930年代左翼文坛的期望。但即使如此,萧红仍带给左翼批评家们不少困惑和遗憾。胡风在肯定《生死场》的同时,也强调萧红的弱点,一是对于题材的组织力不够;二是人物性格不够突出;三是语法句法太过特别。前两点恰恰是当时左翼文学主流最为看重的东西。

  对读者而言,萧红的个性化写作确实容易让人无所适从。《生死场》之后,萧红并没有依照左翼文坛的要求来改变自己。纷飞战火中,萧红却从《生死场》走向更为诗意、更为个性化的《呼兰河传》。难怪在抗战期间,批评家要指责萧红的创作消极,与抗战无关。可以想见,这样的萧红,多半会与丁玲“擦肩而过”。

  虽然未能取代丁玲成为左翼阵营中最有分量的女作家,但在建国之后的文学史写作中,萧红毫无疑义地被纳入左翼作家的进步阵营并受到肯定。她的作品中,最符合左翼文学标准的《生死场》被视为其代表作,而《呼兰河传》和《小城三月》等名作此时则遭受冷遇。

  新中国成立后到八十年代,对普通读者而言,对萧红的印象,只剩下文学史上那个进步的左翼青年女作家,东北作家群中的一员了。

  上世纪90年代:学界重塑萧红为“女性作家”

  萧红的友人曾说,萧红这一生最大的悲剧,在于她是个女人。

  自上世纪90年代初起,身为“女性作家”的萧红突然引起关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萧红的“女性”身份与其写作的关联。1989年,大陆学者孟悦和戴锦华在《浮出历史地表》中,将《生死场》解读为发自女性的历史诘问和审判,并认为至《呼兰河传》时期,萧红的女性主体思想已然成熟。对学界而言,从女性写作、女性立场、女性主义等方面,重新阐释萧红成为热门,这一研究热潮持续到2002年刘禾的《跨语际实践》出版达到高潮。刘禾对《生死场》基于某种女性主义立场的精彩解读,展示了男性文学批评如何抹煞了萧红对主流话语的颠覆。

  与学界的萧红研究热相反,上世纪90年代熟悉萧红的普通读者却似呈减少之势。这或许与80年代兴起的新的文学评判标准有关。随着社会意识形态的变化,经过“重写”的现代文学史选择“搁置”或“淡化”政治标准,突出“艺术”。此前备受冷遇的沈从文、张爱玲、钱钟书“出口转内销”成为热门作家,而左翼作家的创作则受到质疑。引发这一“转变”的夏志清在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偏偏“遗忘”了萧红,“萧红的长篇《生死场》写东北农村,极具真实感,艺术成就比萧军的《八月的乡村》高”,是他这本文学史留给萧红的仅有的评语。

  事实上,在写作这本书后不久,夏志清便在《中译本序》中补充说明自己对萧红的疏忽是个错误,并在此后提到“我相信萧红的书,将成为此后世世代代都有人阅读的经典之作。”尽管如此,萧红仍然错过了这一次重写文学史带动的阅读热潮,在林贤治看来,和在左翼文学阵营中被低估了一样,萧红又一次成为这轮文学思潮的牺牲品。

  但不可否认,从90年代始,萧红在文学上的独特性越来越受到关注和理解,在张爱玲被推为民国女作家第一人的同时,萧红的魅力则在较为小众和文艺的阅读圈中悄悄扩散。

  新世纪:萧红的私生活是消费热点

  “萧红热”的出现,多少有些突然。

  2011年,萧红诞辰一百周年,各种学术会议的召开、论文资料的出版,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同年,为纪念萧红而拍摄的电影《萧红》开机。2013年,这部电影选在三八节上映,虽然是标准的“冷门片”,上映前还是做了些宣传工作,宣传热点之一便是“文学洛神”萧红的浪漫情史——她如何“点燃了六个男人”。

  在此前后,“民国女性”已然成为阅读时尚之一,民国女子们的才情和感情共同成为“八卦”的对象,而萧红的一生,恰恰不缺少这类“谈资”。身为女性的萧红,感情世界的复杂暧昧,和相关史料的缺失,为这一轮萧红热提供了无尽的想象空间。宋佳版《萧红》中萧红与汪恩甲、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之间的情爱关系本就充满戏剧感,再加上电影中对萧红与鲁迅关系充满暧昧的“表述”,使得萧红的私生活俨然成为消费热点。

  事实上,在对萧红的书写中,相关的猜度一直存在。就鲁迅和萧红的关系而言,在1980年代之前的萧红研究中,着重于肯定鲁迅对萧红在文学创作上的指点或精神层面的感召,多将其两人情谊定位为“师生”关系。而此后,对两者关系的阐释则更为复杂。余杰在其文章中声称自己怀疑鲁迅和萧红的情感超越师生,“还有别的精神和感情上的撞击”;虹影也在其中篇小说《归来的女人》中以文学的方式对两人的关系进行大胆猜想。所持的依据也多来自萧红对鲁迅的回忆和许广平等人回忆中的“蛛丝马迹”。

  也正是在这一轮萧红热中,对萧红私生活的不满与斥责声越来越大,张耀杰在《民国红粉》中直接用“智商极高而情商极低”总结萧红,并称之为“命贱”;端木赐香则宣称要“扒开萧红的洋葱皮”,认为萧红“只有叛逆的心与放纵的欲,就是没有自立的技能与自尊的身心”;靳以的女儿章小东,对《南方周末》记者称自己羡慕萧红的文笔,但“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妈妈,我非常鄙视她”,因为萧红曾在无奈中放弃自己的孩子。

  看到时人对萧红生活和作品的贬低,萧红的丈夫端木蕻良在上世纪90年代初曾作出回应:那些“自以为清洁”、“眼皮向上高举的人”,他们的“牙如剑,齿如刀,在吞灭地上的困苦人和世间的穷乏人”,“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别人看低了,这都是徒劳的。”然而,不知萧红面对这些来自后辈,来自同性的道德谴责,会作何感想了。

  □凌云岚(作家,有译著《合肥四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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