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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安平的思想转折

2014年10月1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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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华大学时期的储安平
《强国的开端》
作者:储安平著,韩戍、黎晓玲编
出版社:群言出版社
2014年10月
定价:50.00

  作为著名报人、社会活动家的储安平,长期以“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代表人物”的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之内。然而,此种贴标签式的定位太过粗疏,无法呈现出一个丰富的储安平。本报特邀新近出版的储安平文集《强国的开端》的编者韩戍撰文,通过一批新发现的储安平佚文,梳理他一生的思想转折,以期对其生平与思想有更全面的认识。

  从左翼文学到新月派文学

  初出茅庐的储安平,曾经给鲁迅写过信,是一个标准的左翼文学青年。他早期的书评《布洛克及其名作〈第十二个〉》,介绍的是一部俄国革命小说;《血之沸腾》发表于创造社的官方刊物《流沙》,讲述了工人代表因要求加薪被资本家殴打后抗争的故事。其他文章中,他也常用马克思主义式的话语分析问题。比如他在1928年的《光华周刊》上发表的《多方面的发展》中说:“任何一个社会我们都可以分出两个阶级:一是下层基础,一是上层建筑”,“下层基础就是一些经济的状态,而这种经济的状态,支配了上层建筑中的一切意识形态。下层基础不稳固,上层建筑必摇荡。”

  徐志摩来光华大学任教后,储安平开始与他近距离接触,并受徐志摩的人格感染,逐渐亲近新月派文学。新月派文学与左翼文学针锋相对,将“尊严”和“健康”视为文学的两大标准,反对文学上的偏激主义和功利主义,认为文学的任务在于反映普遍人性,不能因阶级、政治而抹杀人性。在徐志摩的提携下,储安平发表文章的阵地逐渐转移到《新月》、《真美善》等,产生了《一条河流般的忧郁》《豁蒙楼夜色》等脍炙人口的散文。这些散文轻盈、优雅、哀而不伤、瑰丽精湛,成为新月派文学的代表作。

  从观察文坛到关注社会

  1933年夏,储安平以新月派作家的身份进入《中央日报》担任副刊编辑。他在副刊上集中发表了一系列观点鲜明的文章,批评鲁迅的左翼文学和林语堂的“论语派”文学。他认为,鲁迅原是伟大的小说家,现在转而写作一挥而就的千字杂文。这些杂文非但是创作上的投机取巧,且文风刻毒阴损,推动了文坛的刻薄风气;林语堂的负面作用类似,论语派文学大行其道后,文人竞相谈论幽默,从事严肃的文学创作的人越来越少,文学开始普遍带有一种油滑、讽刺的腔调。

  随着储安平对林语堂和鲁迅的批判,以及目睹过多的文坛黑幕,他对作家的评价已经越来越低。他鄙视文人将写作视为商业行为,反感文人竞相空谈缺乏实干精神,讨厌作家互相争斗大打笔战。由此,他逐渐告别文学,将目光从观察文坛转向关注社会,开始写作评论。此时的储安平,大约写作了将近三十篇评论,涉及政治、文化、经济、教育、农村等诸多问题,范围非常广泛。

  储安平的许多评论,都以《独立评论》和《大公报·星期论文》的文章为讨论对象,胡适、傅斯年等人的文章,他都曾写过文章提出商榷。比如胡适认为失业的主要原因是个人无能,不可轻易归罪于社会没有提供机会。储安平则认为胡适的论调太偏,个人能力只是谋求职业的条件,课程设置的不合理,社会需要人才的多寡,都有原因。储安平对胡适的质疑未必高明,但他显然对这个问题的考虑比胡适更为理性。他多次以胡适为对话对象,表现出他对与中国一流的言论家相对话的兴趣和期许心态。

  国难中激进的民族主义者

  储安平从观察文坛到关注社会的转变,固然是兴趣的转向,也和他一直以来激进的民族主义思想有关。储安平对国家的危亡怀有极深的忧思。1929年,他在《双十节在我们的心头》中呼吁广大民众联合起来与东西方“帝国主义”展开斗争。九一八事变后,储安平作为学生领袖,曾经两次率领上海学生去南京请愿,要求政府出兵东北。由于蒋介石拒不出兵,储安平在五千余人的队伍中挺身而出,怒斥蒋介石。这种极具勇气的行为,在当时传为佳话。

  国民党的消极抵抗,使储安平的不满情绪加剧。1932年春,他在国社党主办的《再生》杂志上说:“我们回顾执政后的国民党,他们的政绩在什么地方呢?有人说等于零,但我们觉得,实在比零还要坏。我们姑且撇开物质的建设不说,就精神上的遗留而言,国民党之影响到后十年内的国民道德,其罪过真无可计算……我们认真的看到国民党在一般人民的血里所栽培下的,只是一种反国民党的力量。”

  不过,这种激进情绪只是暂时的。进入《中央日报》工作以后,他的思想发生了转变。这一时期他的评论,明显支持中央政府,包含着鲜明的民族国家意识。他会推崇蒋介石领导的新生活运动,谴责山西、广东两省地方势力的经济割据。1936年他采访柏林奥运会时,对希特勒强大的国家动员能力大加赞赏,呼吁中国以德为师,在一个强有力领袖的带领下,逐步走向民族复兴。此种观点,与当时蒋廷黻、丁文江等知识分子鼓吹的“新式独裁”遥相呼应。

  从民族主义到伸张民权

  当然,早在大学时代,储安平就接受了一定的自由主义思想启蒙。胡适、罗隆基、王造时、潘光旦等老师的言传身教,使其接受了当时正宗的自由主义教育。去《中央日报》工作之前,他还试着写了一本公民读本式的小册子《给弟弟们的信》。不过,他虽然赞赏民主,却很少谈到个人自由。他提到更多的是“公”的精神,认为政党政治决不是以权谋私,互相争斗,而是要和衷共济,天下为公。

  1936年储安平留学英国,开始亲身领略到英国的自由民主制度(主要是拉斯基的社会民主主义)。不过,回国后的他无暇发挥这些思想,仍以一个抗战宣传者的身份鼓吹民族主义。他甚至不希望抗战马上结束,希望以足够长的苦痛使国家观念在国民心中彻底植根,让后方的工商业和文化彻底发达,让中央政府的命令在西部畅行无阻成为常态。为了表示对中央政府抗战的支持,储安平决定亲自去前线采访战争。总之,他将国民党视为领导抗战、复兴中国的中坚力量,在言论和行动上完全支持中央政府。

  然而,国民党的做法屡屡让他失望。他的妻子端木露西与《中央日报》社社长程沧波有染,程却未遭到惩处。他到中央政治学校任职,续聘时却要求他必须入党。他到国立师范学院(钱钟书《围城》中三闾大学的原型)任教,目睹了这所国民党实施党化教育的重点学院的空气沉闷。他在《新评论》上发表了两万字长文《中国行政院与英国内阁比较研究》,隐晦地表达了对国民党的严重不满。

  1943年末,他担任桂林《力报》主笔,并以此为园地展开了对国民党的言论批判。他重申人身自由,呼吁废除报刊审查制度,批评政府的低能腐败,催促政府迅速制定宪法。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储安平的自由观在理论上已是常识,但在当时仍具有一定的普及意义。这说明,储安平已经从一个积极拥护中央政府抗战的民族主义者,转变成一个批评政府的自由主义斗士。

  对储安平“自由主义”的反思

  当然,储安平对自由主义并无任何学理上的贡献。他的自由观,简单说便是政治自由加经济民主,希望两者并进,毕其功于一役。而且,在他看来,自由并非终极目的,民众拥有自由才能最大程度发挥积极性,进而促进国家的繁盛。储安平的自由主义并非是一套观点方法理论的集合体,具体主要表现在反对国民党的独裁上,认为国民党无法集中全部的人力物力促进国家进步,只会阻碍国家的富强。

  因此,他呼吁自由的最终落脚点,仍是国家民族的命运。他主办《观察》,绝非为了宣传什么自由主义,而是将其视为一种拯救国运的工作,认为独立、健全的舆论可以促进国家的进步。所以,当他看透国民党无法承担此种历史重任时,便将希望寄托到共产党的身上,于建国前夕主动投奔中国共产党。

  □韩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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