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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基金会深圳“试航” 背负隐忧前行

2014年10月14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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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9日,北京一家养老院里,老人们坐在一起。社区养老成为当前社会各方关注的重要问题。资料图片/新京报记者 侯少卿 摄
深圳桃园居社区,老人们在社区农场里体验农耕之乐。新京报记者 申志民 摄

  起源于美国的“社区基金会”如今已走过百年时光。从1914年至今,在世界四大洲50多个国家落地生根,诞生出超过1750家社区基金会。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以关注社区问题为己任的社区基金会,去年底尤其是今年,悄然在中国兴起。深圳,这个以改革著称的城市,今年初在全国率先试点。如今,已成立9个社区基金会的深圳将在未来3年内批量培育50-100个社区基金会。

  “深圳模式”是否值得借鉴,社区基金会是否可在全国遍地开花……这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

  陌生人的小区

  “社区基金会用一种创新的方式,来推动社区问题的解决,这是一剂良药。”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创新与社会责任研究中心主任邓国胜

  康大伟喝醉时,会通过微信圈发消息。10月10日中午,29岁的他在卫生间吐完,裤兜里摸出手机。

  “预感多年后的一天,我蹲在便池上,双腿一麻,然后一屁股直接塌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再也没人帮我站起来。”还单身的康大伟发完,盯着手机,不发一言。他常常“预感自己喝死过去之后孤独的状态”。他说,北漂7年,没有家的感觉。

  7年里,搬了多次家的康大伟,“几乎没和小区居民交流过”,“不知道社区居委会是干啥的”,“我住在小区,但小区是别人的。”

  住在朝阳绿岛苑的老北京人陈静也对小区格外陌生,“老邻居们有的卖了房子,有的因为拆迁分了房子搬走了,一个小区没有几个说话的人。”今年6月,她干脆卖了房子,将家搬到通州一个新建楼盘。

  康大伟、陈静只是北上广深等大中型城市的普通具象,这在邓国胜看来“需要引起关注”。邓国胜,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创新与社会责任研究中心主任,多年来从事社区调研的他发现,“城市化进程导致大家由原来的熟人社会,变成陌生人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相互都不熟悉,我们不知道左邻右舍,我们担心生老病死……在社区里,没有人提供这种服务”。

  发现问题后,邓国胜尝试着摸索办法,而“社区基金会”走入他的视野。2014年9月19日,深圳会展中心(慈展会)的茉莉厅,“社区建设历程和社区基金会探索实践课题组”成员邓国胜面对围得水泄不通的听众,掷地有声,“社区基金会用一种创新的方式,来推动社区问题的解决,这是一剂良药。”

  社区基金会“这剂良药”,在今年3月已悄然投入深圳社区。据南方日报报道,3月19日下午,光明新区召开社区基金会试点工作动员大会,“经过反复研究,光明新区确定光明办事处白花、凤凰、新羌、圳美、玉律5个社区为社区基金会试点社区。”

  “社区基金会落地生根,这是一次大地震。”北京一位社区问题研究者、昌平区所辖街道工作人员傅先生称。

  “光明”的探索

  “按有关规定,成立基金会的门槛是最低200万元,调低门槛可以认为是一种创新,也可以认为是违规操作……”

  ——一不愿具名的社区问题研究人员

  9月19日,深圳慈展会茉莉厅,余光扫了一眼第一排正中位置的民政部窦玉沛副部长和深圳市委副书记戴北方,张恒春信步走向演讲台。

  张恒春,深圳市光明新区党工委书记。台上,他声调高亢,“尊敬的窦玉沛副部长,北方副市长,非常感谢组委会给光明新区这次学习交流的机会……就光明新区率先试点社区基金会,助推社区治理创新的一些探索和实践,我向大家做简要汇报在路上的光明新区。”

  张恒春汇报称,3月31日,新区五家试点社区基金会成立。面对台下数百听众,张介绍,“截至9月中旬,光明新区五家社区基金会资助项目达10多个,我们初步取得了成效,一是创新了社会治理体制,五家社区基金会作为社会资质的代表,组织了200名社区志愿者,参与社区事务;二是推动了政府职能转变,带动了社区就业帮扶。”

  一本制作精美的《深圳光明新区试点社区基金会纪实》图册记录了光明新区5家社区基金会的成立过程。图册显示,五个社区基金会秉承“来自于社区,用之于社区”的慈善理念,创新捐赠模式,接受光明集团、桃源居基金会等数十家单位及企业捐助的1700多万元,最终在辖区成立了凤凰等五个以小区名字冠名的社区基金会。

  “社区基金会的本金几乎全部来自政府和企业”,深圳一位社区基金会工作人员透露,社区基金会的募款中,来自普通居民的捐赠几乎是零。

  尽管政府、企业捐赠成为社区基金会主力,担心仍有资金缺口,深圳市政府部门“自主”调低了社区基金会的成立门槛。深圳市民政局印发的《深圳市社区基金会培育发展工作暂行办法》规定显示,“社区基金会的原始基金不低于100万元人民币”。“按有关规定,成立基金会的门槛是最低200万元,调低门槛可以认为是一种创新,也可以认为是违规操作……”一不愿具名的社区问题研究人员称。

  深圳市民间组织管理局局长凌冲对“违规操作说”有自己的看法,凌冲称,“社区面积小,人口少,降低门槛,更多的社区才能把社区基金会建立起来。”

  光明新区是在“创新”与“违规操作”的模糊边界中,建立了五个社区基金会。社区基金会建立后,光明新区五个社区基金会开始探索解决社区问题的路径,之后纷纷拿出资金推出社区资助项目,“凤凰社区基金会主推金色朝阳——和谐家庭教育计划”项目,关爱困难归侨群体;玉律社区主推社区共融项目,增强外来务工人员对社区的认同感,归属感;圳美社区主推心理减压、婚恋辅导项目……

  主政者们的决心

  “和其他非社区基金会不同,我们特别强调要引入社区居民参与决策的机制,比如说在这个项目的遴选过程中,社区居民要有发言权,最终决定哪个项目可以资助,哪个项目不可以资助。”

  ——深圳市民间组织管理局局长凌冲

  在光明新区一口气成立五个社区基金会前,深圳市的主政者们已下定决心,试图让“社区基金会”这个百年前起源于美国的舶来品在深圳遍地开花。据新京报记者了解,2014年1月7日,戴北方在深圳公益慈善基金会座谈会上就宣布,深圳要大力扶持社区基金会发展,并表示要在年内“试点培育8到10家社区基金会”。

  另据中国财富杂志报道,早在市政府主政者“决心”之前,位于深圳工业区的南坑社区便已先行一步。2013年12月5日下午,坂田街道南坑社区工作站二楼会议室,经过许久筹备的“深圳市圆梦南坑社区基金会”第一届理事会会议召开。

  针对“南坑社区基金会”成立伊始,中国财富这样描述,“这家诞生在政府办公楼之内,由社区工作站站长助理担任基金会秘书长的社区基金会,起步之初努力地用社会组织方式搭建机构的权力机构——理事会。11位理事会成员,有9名社区企业主,1名居民代表,1名本地NGO工作人员。当天,现场11位理事投票通过基金会章程。”

  将居民代表纳入决策层,成了9月19日,深圳市民间组织管理局局长凌冲向民政部官员汇报社区基金会的一大亮点,“和其他非社区基金会不同,我们特别强调要引入社区居民参与决策的机制,比如说在这个项目的遴选过程中,社区居民要有发言权,最终决定哪个项目可以资助,哪个项目不可以资助。”

  新京报调查获悉,深圳社区基金会的探索绝非一两年。据“社区基金会培育与运作模式”研究课题组专家、北大非营利组织法研究中心主任金锦萍称,早在光明新区批量推出五家社区基金会前的2012年,深圳的民间力量“桃源居社区基金会”已经成立。金锦萍称,如果再向前追溯,深圳的桃源居公益事业发展基金会(简称桃基会)从2008年成立之初便开始关注社区问题,为社区公益项目提供资金支持。

  桃基会理事长李爱君向新京报记者证实,在2008年,作为企业的桃源居开发商捐资1亿元注册桃基会,“桃基会开始培育、扶持全国各地所建社区的社会组织,如邻里中心、儿童中心、老年协会等等,关注社区问题的解决,该基金会虽然没有冠名社区基金会字样,但与西方社区基金会极为相似。”

  在以政府为主导的培养模式(如光明新区所辖社区基金会)及以社会力量培养模式的双管齐下中,截至目前,深圳市社区基金会已达9家。这与戴北方今年1月的“年内培育8到10家社区基金会”基本吻合。

  深圳主政者们似乎不满足于这个速度,在上月深圳慈展会期间又有了更为宏大的计划:深圳将在未来三年内批量培育50-100个社区基金会。

  社区农耕的后盾

  “我是庄稼人,十年前来深圳后无地可种,如今社区开辟菜园,能打理一片菜地,这叫一个高兴。”

  ——社区居民陈素禾

  9月20日的深圳闷热干燥。下午2时,深圳桃源居社区,67岁居民陈素禾(音)在小区农场为自己的菜园劳动。该农场由221块平均面积10平米左右的菜地组成。陈素禾在菜园里种了萝卜、白菜、辣椒等菜蔬。她弓着腰呼啦将一桶水倒入菜地。去年年底,通过向社区老年协会申请,她拿到这块菜地,“我是庄稼人,十年前来深圳后无地可种,如今社区开辟菜园,能打理一片菜地,这叫一个高兴。” 陈素禾称。

  桃源居社区公益事业发展中心工作人员称,老人的菜地得益于“社区基金会”的资金支持,“桃源居社区基金会按程序将部分资金拨给老年协会,老年协会再按照公益与市场相结合的方式将小区荒地开辟的菜园廉价租给社区老人,满足老人农耕之乐。”

  和老年协会享受桃源居社区基金会资助一样,桃源居社区成立的邻里中心、儿童中心等近10个社区组织都受到了社区基金会的资金支持。桃基会理事长李爱君称,桃源居社区基金会在资金方面使用慢慢摸索,目前已由企业输血渐渐转型为自我造血。她举例称,“比如老年协会,将所开辟的公益社区菜地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出租,自我营收的租金利润会降低社区基金会的资金支持。”

  “深圳模式”的试水,一定程度上受到国家政府官员的肯定。民政部副部长窦玉沛在深圳慈展会论坛上称,“经过半年多的实验,深圳在社区基金会资金筹集,监管机制,项目民主决策机制,项目对接居民需求机制,项目服务评估机制等方面进行了有益探索,为社区基金会,助推社区治理创新,取得了初步成效。”

  “全国模式”在起步

  “社区基金会如果缺少作为主体的居民资金支持,其规范性、独立性和专业性将受到挑战。”

  ——北大法学院教授金锦萍

  深圳社区基金试航伊始,社区基金会的“全国模式”也逐步进入公众视野,重庆等地也陆续成立社区基金会。重庆市民泰社区公益事业发展基金会理事长王明贤称,借鉴深圳经验,重庆市南岸区人民政府发起成立社区基金会,“目前资金规模为1400万元,其中区级财政投入800万元……”

  就北京而言,中国国际民间组织合作促进会副理事长黄浩明提出愿景,“目前,北京朝阳门社区基金会正在紧张筹备中。朝阳门社区基金会或将有助于新老居民的融合——朝阳门社区一共4.8万人,其中外地人口有1.1万人……不管外地人还是北京人,不管有无北京户口,我们想统称社区成员,这样打破居民之间身份的不平等……我们强调社会公平正义。”

  社区基金会是否可以在全国复制,金锦萍教授认为,全国各地可针对自身情况对深圳经验进行参考借鉴,“社区基金会根植于社区,有助于解决社区矛盾,丰富社区活动,满足居民多元化需求,解决本土化的社会问题……这将成为未来趋势。”

  但深圳社区基金会仍留下一些问题或困惑,金锦萍称,在考察过程中发现,深圳的社区基金会面临一些问题亟待破题,如深圳成立社区基金会的100万门槛明显违背上位法规定(非公募基金会门槛应为200万元),有违法嫌疑;社区基金会过度依赖企业和政府,离开企业和政府的支持难以持续运营。“社区基金会成立初衷是一个地区的居民为解决本地区的问题而成立的,如果缺少作为主体的居民资金支持,其规范性、独立性和专业性将受到挑战。”

  社区是什么?金锦萍嘴角上扬,眯着眼睛畅想,“社区不是装修豪华的房子,走进社区,你看到了邻居微笑着跟你打招呼;你看到的孩子都是不用担心被拐卖,因为自然有邻里照顾他;你看到老人遇到困难,稍微一发出声音,就有人相助;你看到很多不是亲戚的亲戚,在周末在节假日可以一起活动,郊游外出……当这些因素具备的时候,我们说这才是社区。促成社区的黏合剂,是社区基金会”。

  社区不是装修豪华的房子,走进社区,你看到了邻居微笑着跟你打招呼;你看到的孩子都是不用担心被拐卖,因为自然有邻里照顾他;你看到老人遇到困难,稍微一发出声音,就有人相助;你看到很多不是亲戚的亲戚,在周末在节假日可以一起活动,郊游外出……当这些因素具备的时候,我们说这才是社区。促成社区的黏合剂,是社区基金会。 ——社区基金会培育与运作模式研究课题组专家金锦萍

  新京报记者 申志民 文并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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