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6:书评周刊·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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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旅人的回眸

2014年10月1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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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威廉·夏伊勒在《芝加哥论坛报》巴黎办公室。
《威廉·夏伊勒的二十世纪之旅》
作者:(美)威廉·夏伊勒
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
2014年8月
定价:160.00

  上世纪,威廉·夏伊勒的《第三帝国的兴亡》由董乐山先生主持翻译,引发巨大反响;前年,他的《第三共和国的崩溃》引进出版。最近,威廉·夏伊勒的回忆录《二十世纪之旅》三卷,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在20世纪,人类财富、知识的增量,都远远超过了此前十九个世纪的总和;其战乱所造成的损失,也远远超越以往。作者几乎是20世纪的同龄人,他一生见证了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见证了几次世界性经济大危机,见证了几个大国的兴衰和覆亡,包括第三共和国的灭亡、第三帝国的兴亡,也包括后来苏联的解体、东欧的剧变。可以说,作者正是以其长寿使这部“世纪之旅”成为一部历史长卷。

  从“大街”到“左岸”

  上世纪初,德裔美国青年夏伊勒从爱荷华州的一个小城,走向大学,挥别大学后,又走向大城市芝加哥,走向美国东部的华盛顿、纽约,最后,因着种种机缘而走向了当时西方文明中心的西欧。对“美国荒原”长大的夏伊勒来说,巴黎不啻为“人间天堂”。

  1925年,即将年满21岁的夏伊勒来到了巴黎,只身一人,赤手空拳打天下,也开始了他此生最惬意的一段时光。作者坦言:“这是黄金一般的年华,在这个美丽、文明的城市,人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全然不顾清教徒、资产阶级的顾忌,这些顾忌在美国使青年窒息。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充实:有合意的工作、友好的朋友、真正的乐趣和新鲜好玩的地方。我有了时间和心情做一些思考,大量阅读、尽情交谈、大啖美食……这里空气清新,可以看街景,读报纸或读书,和新交的朋友天南海北地闲聊,和姑娘调笑,畅饮或浅酌,随心所欲。”这样的岁月“就是这样令人兴奋、丰富多彩”,而他即将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应该说,此前在美国的二十年生活只是铺垫或酝酿,直到这里,故事才真正开始。因此,这应该是夏伊勒一生“梦想起飞的地方”。最初,夏伊勒的身份是《芝加哥论坛报》巴黎版的编辑,此后又渐次成为美国版的驻外记者、巡游记者,走访了不少国家和地区。夏伊勒与其他几位美国记者在欧洲颇为活跃,与约翰-君特、吉米-希恩被合称为“芝加哥大男孩”。

  这二十多年,在作者的人生之中并无多少精彩华章。但这些叙述作为一个风俗画和历史书却仍相当有意义。二十世纪初的美国和欧洲,某些饶有情味的人物、故事和风俗民情,在夏氏笔下一一呈现,引人入胜。然而,他更传奇的经历,将发生在“第三帝国”。

  第三帝国的“迷思”

  本书第一卷涵盖1904-1930年;第三卷写1945-1988年;全书体量最大的第二卷《噩梦年代》写1930-1940年,有630页的篇幅。特别是关于第三帝国,实在有太多东西值得评说。固然,因着第三帝国本身的吸引力,也因着作者引人入胜的写作手法。同样重要的,恐怕还由于作者占有着大量第一手的素材。这是任何其他人都难以比肩的、无法替代的。夏伊勒不仅亲见、亲历和详细记录了这段历史,而且参与了这段历史——以一种非常隐晦迂回的方式(他的许多独家新闻,对时人的影响不容低估)。令人略感缺憾的是,由于1940年作者离德返美,对第三帝国后续的情况了解相对受限。

  饶是如此,作者对帝国元首希特勒的勾勒,已极为鲜活。当希特勒走上对外侵略之路,就意味着开始自取灭亡。他成了当时德国的“民族英雄”,却成为“世界公敌”。直到最后,后来他被整个世界所背叛、所遗弃,才震怒道:所有人都背叛了我!是的,这个世界已弃他而去。但他忘了:此前,是他先背叛了自己的故国奥地利,之后是捷克斯洛伐克,还有波兰、苏联。国民愿意追随他去追逐胜利,但不愿追随他去赴死。讽刺的是,在自杀前,他还不忘传召情妇过来,火速结婚,共赴黄泉。他在黄泉路上还不忘要找个伴。

  歌德有言:“一想到德国人民,我常常不免黯然神伤,他们作为个人来说,个个可贵,作为整体来说,却又那么可怜”。的确,德国是个很有意思的民族。同为西方发达国家,德国与英美之间差异极大,其国民中有着强烈的集体意识。正如2014年夏德国队在世界杯夺冠的队员中,几乎没有大牌明星,这个团队是以配合得当取胜的。同样令人惊异的还有,第三帝国权力机器如此等级森严,军队中却如此平等友爱;昔日德国如此专制,其大学却如此自由(其高度的学术自由,甚至远超自由主义故乡——英国的大学);其国家如此崇尚文艺,对外却如此横暴残忍。无独有偶,当年东方法西斯国度的日本,也庶几近之。这个国度集“菊”与“刀”于一体,如此唯美、灵逸,又如此残忍、血腥。

  作者以昔鉴今,反复追问,第三帝国的国民何以如此泯灭人性?何以如此大肆杀戮而毫无怜悯之心?可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其具体论断或可商榷,其诚意和雄心却无疑是可敬可贺的。

  《噩梦年代》业已定格,我们对书的阅读也可能告一段落,但作者提出的一系列问题却只是意味着我们探究的开始。历史的教训值得记取。

  顺便一提,1985年5月,欧洲二战胜利40周年之际,美国总统里根没有留在美国参加胜利日庆典,而是去了德国比特堡,参加军方活动,祭奠战死的德国人。此举激起了巨大争议。夏伊勒认为里根的决定是被人误导,认为其“对纳粹德国时期的认识建立在无知之上”。作为大国最高领导者的里根,怎可能会对纳粹德国如此“无知”?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里根此举另有情由。很明显,此时德国已是西欧首强,而苏联,还是美国的夙敌。在这点上,夏氏对历史的变迁、对政治的翻覆,恐怕还是太天真了。

  “旅人”归去

  本书第一卷记录的是作者青少年时期的奋力求索,第二卷则是壮年的传奇经历,中晚年的境况则留到了第三卷。

  第三卷中,作者并无多少传奇经历,但是对文坛、学界、媒体界等方面着墨颇多。作者因《柏林日记》而一炮走红,后又获得广播电视领域的最高奖皮博迪奖,但在此之前已被逐出广播界,只好在文坛学界讨生活。然而,他始终未获主流学术界的接纳。经过多年的惨淡生涯之后,作者迎来了人生的拐点,那就是完成并出版了《第三帝国的兴亡》(1960)。此书的面世,让作者毁誉交加,却也越发声誉崇隆。人们可以赞同他,可以批判他,但就是无法忽视他。

  相较于在学术界的边缘色彩,作者在传媒界、文艺界甚至政界、演艺界,显然要活跃许多。他与此中许多公众人物颇有交情。然而,渐入晚境、“时日无多”之际,作为一个长寿者,注定要越来越频繁地送别那些“先行者”:旧爱远适、政客离世、文人谢幕、故人驾鹤……最令人黯然神伤的,恐怕是二战后那些曾让作者(当然也不仅仅是作者)生活丰富多彩的文人们相继离世。先是乔治-韦尔斯、艾德娜-米莱,再是海明威,隔年又有福克纳,不久便是斯坦贝克、艾略特,较晚去世的是约翰-帕索斯和庞德(菲茨杰拉德更是在二战期间便已早逝)。到上世纪70年代初,这些曾经风云一时的文坛巨擘,都已随风而去。两次世界大战之间,那曾有过一个大师接踵而至的文坛盛况,但二战一去,也就出现了一个大师隔三岔五相继飘零的惨状。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那个时代过去了。

  夏伊勒的“20世纪之旅”终结于1993年底。那是冷战刚刚过去的时代,也是新的时代正在酝酿之中的关口。夏氏暮年,曾初访苏联,并再访柏林。他身体尚健;他本可以写得更多,但他的回忆录只写到了1988年,让人无比遗憾。也许,历史的常态本就如此吧?

  □刘超(清华大学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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