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从未停止

　　2008年的金融危机几乎对所有的美国人来说都是一场厄运。且不提倒下去的金融巨头，就是连大学这个象牙塔，也无法置身事外。很多社会科学的基金因为投资的亏损，而不得不剧减科研资助，让一些原本预计赴美国攻读学位或访学的中国人改变计划。《当音乐停止之后》，就是一部讲述和分析金融危机的著作。

　　当房地产价格不再增长的时候，由纸牌所堆砌起来的大厦开始崩塌。借用花旗集团首席执行官查克·普林顿的比喻，当音乐停止之时，市场中的人都陷入恐慌。

　　金融危机转换成为公共债务危机

　　《当音乐停止之后》的作者艾伦·布林德的身份比较特殊：作为学者，他是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与公共事务学院的资深教授；作为官员，他曾是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的副主席和克林顿总统经济咨询委员会的成员；作为专栏作家，其文字得以常常出现在《华尔街日报》上。这使得全书既有深入决策过程的精巧的故事，还有大量的数据图表用以佐证。按照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一位教授的说法，该书是迄今为止有关金融危机最好的总括性论述。——不过，一位乔治敦大学的教授将该书贬为毫无新义，观点散乱。

　　谁是对的？我们无法判断最好的论述这一吹捧是否成立，但是对其所列金融危机的诸因素无法整合为一个一致性的模型的批评却是成立的。让人遗憾的是，该批评确立如此之高的理论要求，谁能够做得到？更何况，该书的写作对象——经济学的学生、经济部门的决策者以及更多关心这一议题的普通读者，对严格的理论构建未必抱有兴趣。

　　当金融危机在2008年爆发之际，很多人都把它与1929年的大萧条相提并论，更有一些人的思考上升到资本主义的痼疾与宿命，连《资本论》这样如雷贯耳百余年但大众读者却寥寥的纯理论著作一夜之间都成为畅销书。6年过去了，美国资本主义虽然没有像中国那样活蹦乱跳，但放眼全球，还算得上健康状况良好。不过，还有一项大的后遗症，那就是公共债务危机。其实，整个美国乃至西方国家应对金融危机的故事可以浓缩成为一句话：将金融危机转换成为公共债务危机。这一转变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本书用了五个部分来讲述这一故事的缘起、过程及后果。

　　布林德首先提出了他所要致力回答的三个问题：金融危机如何发生？应对策略是否合理？以及之后的金融改革措施是否足以建立一个强健的金融体系，如果没有，还缺少哪些？接下来的第二部分则讲述金融危机的出现以及促成这一“完美风暴”的七个祸源。它们包括：房地产泡沫和债务泡沫、过度借贷、宽松的金融监管、银行有次级贷款的不规范操作、衍生品的泛滥、评级机构的过高评级以及不合理的金融机构的薪酬体系。当房地产价格不再增长的时候，整个由纸牌所堆砌起来的大厦开始崩塌。借用花旗集团首席执行官查克·普林顿的比喻，当音乐停止之时，市场中的人都陷入恐慌。考虑到所影响的公司“牵连太多而不能倒”，美联储出面，促成贝尔斯登被收购，并出手拯救房利美和房地美。金融市场似乎躲过了一劫，不过，很快又轮到了雷曼兄弟了。这一次，美联储、财政部都撒手不管，以为市场足以应付这一冲击，但是他们错了。

　　不和谐才是常态

　　现代经济社会从来就没有什么和谐，危机之前就是如此，危机之后也是如此。音乐从来就没有停止，不过，它从来不是人们所期待的那种旋律与和声。

　　金融体系开始崩塌，世界全乱套了。为了拯救脆弱的经济以避免大萧条重演，现在演奏的主角成了白宫的主人们。华盛顿采取各种很有必要但争议颇多的措施，包括小布什的问题资产救助计划和奥巴马的刺激计划。在本书的第三部分，作者非常清晰地展示了政府的各种应对政策——包括2009年的《复兴法案》、美联储的量化宽松以及对银行的压力测试——的理由以及执行过程。布林德对这些政策的评价相当正面，他时刻提醒我们：如果没有这些政策，这个世界将会变得不可收拾。唯一让他感到非常遗憾的是，这些政策没有得到公众的理解，背负了许多不应该有的骂名。而这，显然应归咎于布什和奥巴马政府——尤其是保尔森和盖特纳——的口才太糟糕了，没有能够向公众很好地解释清楚为什么必须如此。无论如何，由于压力测试的成功，人们对于银行的信心又重新提升，金融危机看来已经度过最困难的关头。现在的问题留给了政府：预算赤字爆发式增长，高达GDP的10%。下一步，是要看政客们表演，主题是削减预算，做到收支平衡。

　　但那不是本书的重点关注主题，布林德在接下来回到金融体系的监管改革问题。他列出了14个公众所关心的议题，然后按照立法过程介绍这些辩论所包含的重要因素。他细细比较了美国财政部所提出的建议以及相关的公众意见，并讨论了这些建议中哪些为后来的法案所采纳，哪些没有。总体来说，作为一个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他对于监管改革的评价是相当成功，但认为政府在住房抵押贷款丧失抵押品赎回权的问题上三心二意，成绩很差。而公众对于奥巴马政府和民主党的抱怨也上升到了顶点。在描述了金融危机所带来的财政赤字和欧洲债务危机之后，作者总结出金融十诫和政策制定者修复系统七步法，前者是对金融从业者的忠告，后者是政府官员如何当好救火队员的操作章程。

　　布林顿是一个非常棒的说书人，一个极其复杂的大事件梳理非常清晰。但是，更值得表扬的是作者对于事件原因、对策理由等等的分析与评价。作者的学术水平足以保证他在梳理原因、使用数据方面的得心应手。而在评估对策和提出建议时，其在政府部门的任职经历和良好的实操感则帮助他避免学界往往易犯的理论自大和数据堆砌的毛病。金融行业的专业术语极其复杂，但作者能够深入浅出地解释，并将这些概念恰当地放置在事件的发展过程之中，就连一个外行也并不难理解这其中的诸多金融工具的含义以及美联储、财政部以各个金融机构在使用它们的目的与作用。冲这点来说，它可以算得上是一部金融危机的入门书和普及著作，虽然其水准要远远高出我们所通常理解的入门级书籍。

　　作者将金融危机前的经济增长比喻成一场音乐，银行投行们就是舞池里的舞者。而危机一来，音乐一止，世界就乱了套。这一比喻突出了危机前后和谐与混沌的对比，而我以为，现代经济社会从来就没有什么和谐，危机之前就是如此，危机之后也是如此。音乐从来就没有停止，不过，它从来不是人们所期待的那种旋律与和声，种种刺耳的嘈杂声音此起彼伏，充斥了整个世界，危机不过是噪音压倒了主流乐队的演奏罢了。

　　□李风华（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