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地下丝绒乐队主唱卢·里德去世一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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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里德(Lou Reed)曾出版过两张纪念友人的专辑:其一是1987年的《献给德瑞拉的歌》,他与老搭档约翰·凯尔冰释前嫌,共同为昔日好友安迪·沃霍尔创作,讲述他们心中的这位波普英雄;另一张则是1990年发行的《魔力与失落》,献给因癌症而过世的两位好友,在这张唱片里,卢·里德前所未有的沉静、阴郁,以呢喃独白式的演唱追忆逝去的生命,气氛悲凉,他目睹死亡时唱过的这些诗篇,在去年十月份时,终于轮到他亲自领受。那首《魔术师》如今听来更像是他为自己所写的悼词:“我想要魔力来带我走远/我想从一数到五/转过身就发现自己已经远去/让我飞翔,穿越暴风骤雨/之后就在平静中苏醒。”
是的,下周一,他离开我们即将满一年。“Just a perfect day……”不知道有多少乐迷会用聆听Lou Reed的浅唱低吟来纪念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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谶语与祈祷词
毒品不再侵犯他的神经元,但太极拳也没能使他脱胎换骨,这种刚柔并济的东方拳术并没能消解掉他的虚无与暴戾。他愈发苍老,满脸皱纹,看似不堪一击,但却更加顽固、狠毒,安静地盘踞在自我灵魂的深处;在他的来路上,早已布满荆棘、野兽、诡计与毒井,没人能去拜访他的前世今生。他在镜中,映照每一个黑夜,以及喑哑的白日梦,镜中之焰炽烈燃烧。
卢·里德的音乐生涯持续近五十年,横跨数个时代,他是另类音乐的领航者,也是独一无二的摇滚诗人,大卫·鲍伊评价他说:“我从未听到过与他类似的音乐,他对我来说是一种启示。” 卢·里德始终身处世界的边缘,与同性恋、变性人、异装夫妻为伍,当然,他生来也是其中一员,一位真正沉浸于漩涡之中的迷狂患者,他弹拨远古乐器,吟唱着恶之花,不懈地寻觅属于自己的微暗之火,直至日月同悬于天际,而星辰如雨丝般滑落。
在同期的摇滚明星里,卢·里德的气质并不突出,不华美亦不狰狞,跟时代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最常见的场景是,面无血色的他戴着墨镜专心与手中的吉他较力,当他开口唱歌时,气息压抑而虚弱,不加修饰,那些阴冷的独白、执拗的控诉、真挚的悼念,从此处飞向彼处,生生不息,他的歌声是谶语,也是祈祷词,卑微的圣咏,以及边缘人的赞美诗。他的作品自成一体,危险、寥落、尖锐、从容,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的审判。
卢·里德的一些讣告里,除去他的音乐人身份之外,也称他为“朋克诗人”、“纽约桂冠诗人”等等。遗憾的是,他在辞世之时,并未有权威自传留世,那么若想更进一步理解他的思想和作品,其各个阶段的歌词就显得尤其重要。《穿越火焰》一书,便是卢·里德毕生歌词的结集,分中文、英文两册,乐迷可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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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入前卫艺术和美国战后诗歌史
的确,谈及卢·里德或者地下丝绒的作品,不能忽视离奇文学背景。地下丝绒乐队的吉他手斯特林·莫里森在得克萨斯大学取得文学博士学位,首任鼓手安格斯·麦克莱斯也曾出版过个人诗集,同时他还是激浪派成员。而卢·里德本人,则师从美国著名诗人迪尔摩·施瓦茨,即索尔·贝娄小说中洪堡(Humboldt)的原型。卢·里德最初的文学创作受这位导师影响很深,地下丝绒的那首《European Son》便是献给他的,1982年发行的专辑《The Blue Mask》中的开场曲《My House》,同样也是写给这位颓败抑郁的教授,他在歌词里写道:“我的房子在夜晚如此美好/我的朋友与师长拥有一个房间/他已死去——流浪的犹太人最终安眠/朋友们为他的坟墓垒上石头/他是我生平遇到的第一位伟人。”
迪尔摩·施瓦茨不仅在文学创作上启发了卢·里德,他在药物与酒精上的身体力行,或多或少对卢·里德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他甚至还是一座隐秘的桥梁,将卢·里德与“纽约派”诗歌连接起来。迪尔摩·施瓦茨本人最早的作品便是由纽约派代表诗人约翰·阿什贝利与奥哈拉协助出版。
20世纪50年代开始,《新美国诗歌》结集出版,垮掉的一代、黑山诗派、纽约派呈三足鼎立态势,其中纽约派诗作深刻地影响了卢·里德的歌词写作。纽约派诗歌受超现实主义影响,但更加尖锐、荒诞、幽默,也不乏沉思与反击,其擅用联想与通感,热衷于描摹幻觉的习惯,以及巧妙使用印象主义、疏离效果等技巧,被卢·里德用于歌词写作之中。另外,卢·里德对于街头符号与局部细节的迷恋,反嬉皮/浪漫主义精神,对于田园与自然景观的蔑视,与纽约派诗人的部分作品如出一辙。所以说,在卢·里德的作品里,歌词从来都不是作为附属品出现的,它不仅是60年代中后期纽约前卫艺术圈的主题曲,而且也直接切入战后美国诗歌史。著名文学杂志《巴黎评论》甚至将他的歌词当作诗歌刊登,与特德·贝里根、安妮·沃尔德曼等前卫诗人的作品放在一起。
3 将摇滚乐推向先锋境地
而在地下丝绒乐队的另一些作品,《某种爱情》其中某些段落则明显是对T.S.艾略特那首《空心人》的戏仿;《礼物》则是在重复而低限的伴奏下读他在大学期间的创意写作课上完成的小说,这篇残酷而血腥的讽刺作品有着欧·亨利式的结尾;而那首讲述一个男人在纽约黑人区买价值26美元毒品的作品《我在等着那个男人》,其写作风格则与“垮掉的一代”作家威廉·巴勒斯近似,灰暗、流利、直白,以暧昧而诡谲的姿态挑战禁忌。
不得不提的,还有曾遭禁播的《海洛因》和《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前者撕破社会底线,无需借助隐喻或者其他修辞,直接将这种硬毒品的使用体验谱成歌曲,他在里面唱,“因为当我把针头刺入自己的静脉/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男子汉……海洛因,做我的死亡吧/海洛因,它就是我的生命和老婆”。这样直白而激烈的句子,令人战栗,也使人沉迷。《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则取材于奥地利作家萨克·莫索克的同名小说,卢·里德对这部情色虐恋经典的萃取提炼非常经典,那几声招魂式的“赛万宁(Severin)”,再加上约翰·凯尔挑衅而癫狂的提琴演奏,将在血脉里涌动着的扭曲、压抑、挣扎与妄想演绎得淋漓尽致,他的表达甚至更具美感:“我疲惫不堪,我厌倦无力/我可以沉睡千年的岁月/做过一千个梦才能醒来/泪水变幻出奇异的色彩。”
此外,卢·里德的歌词在更广阔的范围内也得到过许多认可。在他去世之后,CBS新闻网评价道:“他从未获得如甲壳虫乐队和鲍勃·迪伦样的商业成功,但自迪伦之后,除卢·里德之外,没人能如此颠覆性地拓宽摇滚歌词的涉猎范围,也没有乐队能如地下丝绒那样有力地将摇滚乐推向先锋境地。”
在他逝世一周年之际,最好的纪念,无非是随手翻翻《穿越火焰》这部歌词集,以及再听一遍《完美的一天(Perfect Day)》,想象着那些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喝着汽酒的日子,那是星期日的清晨,老人与他们的孩子握手言和,宿醉的人们享受着清新的花草,我们沐浴在阳光下,准备跟自己最爱的人看一场电影,然后回家。如他所唱:
真是完美的一天,烦恼被忘在一边/周末属于我俩,一切多么欢乐/真是完美的一天,你让我忘了自己/我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一个更好的人。
□书评人 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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