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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信忠对谈蔡博艺

台湾“小确幸”大陆很匆忙

2014年11月13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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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信忠 1977年生于台湾,青年作家,现居上海,著有《我们台湾这些年》、《台湾这些年所知道的祖国》。《我们台湾这些年》畅销35万册,在大陆广受欢迎。全书以普通台湾人的视角,讲述台湾30年来的社会巨变。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蔡博艺 1993年生于兰州,大学教授的独生女。高中毕业那年,适逢台湾高校首次对大陆应届高中毕业生开放,她成为首届赴台读书的928名大陆学生之一。热衷公共议题又乐于表达,蔡博艺是台湾岛内小有名气的“明星陆生”。图/CFP

  ★主题词

  两岸交流 一个70后,一个90后。一个是台湾人生活在大陆,一个是大陆人求学在台湾。两种经历,两种视角,彼此审视着对岸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今年,蔡博艺参加淡江大学的学生会长选举引发热议,种种波折后蔡博艺最终落选。廖信忠因刚拿到新书的出版许可开心不已。他喜欢逛菜市场,喜欢在最市井气的地方观察普通大陆人的生活。

  对岸印象

  从两页纸到立体饱满

  廖信忠:在台湾读了4年书,我们先谈改变吧。

  蔡博艺:对我来说,4年来最大的变化就是台湾的形象变得更丰富了。以前两岸联系好少,普通人之间的交流更不敢想。小时候,台湾就是课本里两页纸,我就知道日月潭这些简单地名,其他印象是模糊的。

  廖信忠:你中学时去过一次台湾,因这次旅行你选择了去台湾读书。

  蔡博艺:现在回想起来,那次也主要是旅行的心态。经过这四年,实实在在生活在这里,接触这里的风土人情,好像搭积木一样,台湾从以前的两页纸慢慢变得立体和饱满。

  廖信忠:我1999年第一次来大陆,那时候也好惊奇,原来北京的路那么宽啊,跟书上完全不一样。之后陆陆续续走了大陆很多城市,“大陆广大,神州壮美”,书上的很多名字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经历和见闻,我才慢慢体味,大陆和台湾之间,其实并没有多么遥远。

  2008年定居上海后,又是另一种感受,如今我在大陆生活的时间要远多于台湾,反而感觉离台湾慢慢远了。

  蔡博艺:我现在对台湾的了解,应该比大陆多。

  廖信忠:对啊,我记得早几年我在西北旅游,遇到一个农民老伯,他知道我来自台湾后,特真诚地问我“台湾现在解放了吧?”很多奇特经历。

  现在在上海,我总觉得换一种环境就应该换一个交际圈,所以没怎么混上海的台湾人圈子,这样也方便我更深入地了解这里。

  蔡博艺:作为第一批大陆学生,刚到台湾时很多不适应。普通台湾人管大陆同胞叫“426”,就是“死阿陆”的意思。因为两岸长期分隔,互相不理解肯定是有的。

  有次一个台湾同学说:“你知道吗,跟你接触前我和很多台湾人一样,觉得大陆人怎样怎样,但真跟你接触下来,我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了。”这事我一直记着,观念是一回事,人和人的相处是另一回事。

  陆生身份

  选举失败没那么夸张

  廖信忠:我有关注你学生会选举的事情,台湾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成熟的社会,甚至有时会让人觉得“一潭死水哎,都没有有意思的事情”,所以非常需要你这样的新鲜力量,带去新鲜的话题和冲击。

  蔡博艺:结果前两天刚出来,落选了。置身其中,我不觉得这是一个标志性事件,我既不觉得它跟“身份”有关,更扯不上台湾的民主制度,很普通的学生活动啦,因为我的陆生身份,一切都弄得好夸张。

  廖信忠:选举失败会不会失落?

  蔡博艺:没有,我自己还蛮平常心的,对我来说,经历比结果重要。我和我的团队在结果出来后还碰到一起系统地分析,有哪些经验是好的,有哪些是做得不够的。很普通的一件事。

  廖信忠:外界会想象出来很多事,但其实想象的部分跟你没有关系。

  蔡博艺:是的,对我而言,我关注的就只是淡江大学学生自治方面可能存在的问题,我会觉得学生会运行得不够理想,校园自治开展得不够深入,其他的没有多想。

  廖信忠:这次经历带给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蔡博艺:心脏变得很大颗,原来的思维模式更多的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本位主义,一件事情,我认为怎样、我觉得怎样,在我眼里它就是那样的,愿意用自己既定的价值观去认知世界和判断事情。现在,我更多站在对方的立场想问题,尝试去理解别人的想法和行为,视角更多元,这样就不那么容易激动了。

  廖信忠:台湾有平台让你自由发展,让你去经历你感兴趣的事情,然后从中收获成长必要的养分。

  两岸节奏

  台湾练级满了 大陆出马云

  蔡博艺:我觉得台湾的年轻人普遍都晚熟,他们不着急结婚、生小孩、找工作,这里的社会氛围会提供给你足够的时间去停下来规划未来,给你时间犯错、醒悟,直到你觉得自己OK了,可以负责地选择未来道路了。

  台湾好多大学生毕业后不会选择直接工作,很多人选择延迟毕业,或者用这段时间去当兵,或者做其他自己感兴趣的事。这跟大陆完全不一样。

  廖信忠:大陆这边一切都很匆忙、很着急。改变分分钟都会发生,年轻人一步赶不上,可能步步都赶不上,这是经济飞速发展时代背景下必然要经历的一个阶段。

  蔡博艺:大陆目的性更强,仿佛有根隐形的线催着你去做事。台湾就是给你平台,随你折腾,台湾的年轻人很追求“小确幸”(注:“小确幸”一词指微小而确实的幸福,出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随笔)。

  廖信忠:我其实很烦那个“小确幸”。在台湾的年轻一代中能出一个马云之类的?我觉得基本不可能了。一方面是社会财富分配基本成形,年轻人没有很多机会;另一方面年轻人很吃“小确幸”这一套,虽然找不到马云,但你能轻易找到那种把蛋糕烘焙得一级美味、把咖啡拉花制作得精美异常的年轻人。所以呢,有点无聊。

  蔡博艺:台湾各方面都成型了。

  廖信忠:用打游戏的术语来说,就是各领域各方面都满级了,变化就不会太多,是相对稳定的一个状态。不像大陆,每天感觉都不一样。

  蔡博艺:我在台湾也关注大陆的新闻事件,我最大的感受是,一件事出来,好震惊好愤怒,但这种情绪还没褪去,马上会有一个新事件覆盖过来。

  但有一点我不太认同,虽然很多台湾年轻人沉溺于“小确幸”,但也有一些致力于推动社会改变的。有个叫“G0V”的社群,中文名字是“零时政府”,由一群程序设计师发起的,目的是“开放政府资料让政府透明,人民更容易做主”,这群年轻人运用自己掌握的网络技术,推动政府信息公开。

  廖信忠:自由度大一些,可以进行各种尝试,政府层面也有了韧性,两者会有不错的互动。这一来一回都程式化了,成熟了嘛。

  个体差异

  贴标签是一种懒惰的做法

  廖信忠:我们似乎很容易被贴标签,我不是廖信忠,我是“台湾人”;你不是蔡博艺,你是“大陆人”。

  蔡博艺:贴标签真是一种懒惰的做法,人们不好好去认知和了解一个人或事。我评价了一个社会事件,我就是公知了;我参加学生会选举受挫,我就代表大陆生了。这很搞笑,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经历不同,智识不同,怎么能轻易地代表和被代表呢?

  廖信忠:微博火热的那阵子,我发一个东西,就能看到两拨人莫名其妙吵起来,哇,不可开交,互不相让。我去东北一个靠近边境的城市旅行,旅店老板知道我是台湾人,拽着我分析两岸局势、中日问题,我心里当时就想“我的天,那些事情跟你跟我有毛线关系啊”。

  蔡博艺:但标签这东西,粘在身上又很难扯下来,即使扯下来可能也会留痕迹。

  廖信忠:对人是这样,对社会形态也是这样的。我注意到很多去台湾的朋友,特别是文化界的,去台湾旅行一段时间回来,就说“哇!台湾人好友好、好有礼貌”。我个人非常不赞同这种看法,台湾社会进入今天,是经过了一系列社会事件,中间有抗争,有建设,一点点变成现在的模样。太平洋的风吹拂着大家,但是大家一点点努力才有了现在的成果。

  蔡博艺:是的,我第一次来台湾感受也一样,但真正生活在这里,你会发现很多面,台湾有很多优点,但并不是一个完美社会。台湾也有我不喜欢的,比如非蓝即绿啊,蓝绿之间恶意抹黑之类。

  廖信忠:大陆朋友总带着美好的乡愿去看台湾,而忽略台湾成为今日台湾的这个过程,这也是一种懒惰、一种标签化。我发现好多文化名人去台湾都有钱包丢计程车然后被送回来的经历,这当然是好体验,但我回台湾也丢钱包啊,却从没被找回过。(笑)

  蔡博艺:刚才说站在对方立场想问题,也包含如何认识台湾人眼中的台湾。基于不同立场,认知当然不同,我们不应回避这种差别。

  廖信忠:个人经历不同,社会经历也不同,每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在讨论一些问题的时候,应该尊重这种差异,这是基本前提。

  两岸差异

  在适应中怀有美好期待

  廖信忠:在台湾的经历给你带来哪些变化?

  蔡博艺:这几年放寒暑假都会回大陆,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爸爸妈妈。至于以后,暂时没有特别明确的打算,但没有什么太多的担心。

  在台湾4年给我最宝贵的财富就是看问题的角度和方法,但是这4年同样是我的成长期,有时候分不清楚到底这些变化是台湾给我的,还是成长给我的,或者两者根本就纠缠在一起分不开。不管未来去哪里,这些都会让我更有适应力。

  廖信忠:生活要自己慢慢品味,外人看的是概念,自己过的是内容。大陆那么大,各地也不尽相同,你说的小苦恼我也有,但有苦恼就有自己喜欢的一面。选择在上海生活,也因觉得它最开放包容,我的台胞证丢了,在乌鲁木齐办要一个礼拜,但在上海一下就好。

  拿写书来说,书稿4年前就基本成型,送出去等啊等,等得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事情,突然前阵子接到电话说可以出版了。

  蔡博艺:能出就是好的,新的声音就会出现。

  廖信忠:是,所以我还挺开心,包括出第一本书时很多波折,但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两岸交流和沟通的契机,我很高兴自己参与其中,也很珍惜观察中国社会变迁的机会,这在父辈看来是不可想象的。有沟通的机会,才有了解彼此的机会。

  蔡博艺:所以希望大陆越来越多元和包容,这也是未来的大方向。

  廖信忠:社会成熟需要一个过程,对未来还是要怀有美好的期待,这样生活才会轻松和开心。

  ★同题问答

  1

  2014年,你个人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蔡博艺:学生会选举,这事前后忙了5个月,经历了很多事情。最大的改变就是能更成熟地面对压力和舆论,对只有情绪没有内容的言论不当回事了,宠辱不惊、淡看成败。

  廖信忠:生活变得规律了,之前爽太久了,生活没章法,手里有钱都花掉,今年突然发现缺钱,才缓过神儿来要好好经营下生活。

  2

  2014年,国家和社会层面你感受到的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蔡博艺:铁腕(笑),但我说的铁腕是个中性词。对很多问题的处理都加强了力度,这是我的直观感受。

  廖信忠:我是个微博控、话痨,今年感受最大的是通过社交媒体传递给我的,大家似乎更关注风月了(笑)。

  3

  你对国家未来最迫切的期待是什么?在你看来这种期待大概需要多久能实现?

  蔡博艺:期待更开放、更民主,能允许不一样的声音存在,那是真正自信、现代以及成熟的表现。(笑)

  廖信忠:希望年轻人有更多机会。大陆不是提倡法治社会吗,就希望早日成型,大家都懂得遵守规则。希望大陆朋友脸上笑容多些,心态好些,不要动不动为小事着急。

  4

  如果幸福指数从一到十,你给现在的自己打几分?为什么?

  蔡博艺:7分。我现在能够自由地决定生活的形式和内容,关心想要关心的事情,能够自由地说想说的话。

  廖信忠:9分。说10分怕被嫉妒,哈哈。生活挺充实的,上海的气候和市井生活我喜欢,而且新书终于获准出版了,太幸福了啊。

  ★互评

  评价不敢,我来台湾之前读过很多台湾的书,包括廖先生那本《我们台湾那些年》,所以想问廖先生,您什么时候出新书?——蔡博艺

  所有新鲜的尝试都是历史的一部分,路途长着呢,慢慢来不着急。至于杂音,看淡一点、脸皮厚一点,舞台在你们脚下。——廖信忠

  新京报记者 卢美慧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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