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对话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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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春对谈陈菊红:

新闻人,一切皆有可能

2014年11月13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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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春 新京报社副社长,总编辑。1994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参与创办新京报,一直坚守在纸媒。
陈菊红 腾讯公司副总裁,腾讯网总编辑。1995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媒体生涯主要在南方周末,2006年加盟腾讯。

  ★主题词

  媒体未来

  2014年,不断有人感叹所谓新闻黄金时代的逝去,有不少新闻人离开了这个行业。王跃春与陈菊红都经历了纸媒的黄金时代,并一直坚持在新闻领域深耕。一个传统媒体人,一个新媒体人,她们同样相信新闻的稀缺性和独特价值。移动互联网时代,她们希望通过不同形态媒体的合作,探索新的路径,来保持新闻的专业水准和新闻人的尊严。

  不抛弃 不放弃

  新京报:今年有个感受是传统媒体人加速流失,经历过纸媒黄金时代的你们,如何看待这种流失?

  陈菊红:我想首先要看他们是不是离开了整个新闻行业。

  王跃春:每年有人才流动很正常,但今年值得关注的是新闻人改行,彻底离开新闻行业,比如去做企业公关。

  陈菊红:我想这跟平面媒体的发展趋势有一定关系。整个行业价值变现的压力比较大,这会传递到个人身上。去做公关,挺可惜的。

  王跃春:这与大环境持续唱衰传统媒体有关,是对整个行业失望和焦虑的表现。看到周围人都在转行,觉得自己不转就会被时代甩到后面。

  新京报:怎么做才能把优秀的媒体人留住?

  王跃春:互联网时代,媒体转型是必须的,媒体的转型首先是人的转型,但转型不是转行,不是抛掉多年的热爱与积累,抛弃付出了很多也成就了自己的平台,为了所谓的“前途”从头开始。在报纸转型中遇到的最大困惑,其实是人的问题,人的问题首先是信心的问题。整个团队有没有信心一道做自己热爱、擅长的事,一起走向那个一开始就认定的目标。不忘初心,信心比黄金更重要。

  陈菊红:这个事情有个比较有意思的情况。我们这些年培养了市场化的媒体,产生一批做事件报道、人物报道、领域报道、深度报道的人,他们类型很像。当他们转向新媒体的时候,整个平移过去,发现岗位很难对上。无论对需求来说还是对个人来说,都有重新匹配的问题。

  现在面临的是大量人才不能匹配,有冗余了。不是说这些人不优秀,而是媒体介质上出现了供需的问题。如果互联网媒体未来能比较好地解决采访权的问题,供需就会更加平衡。

  基本的好水准

  新京报:互联网时代媒体人都有一种焦虑,被更新的东西取代的焦虑,你们有吗?

  王跃春:我个人更关注新闻的生死、新闻人的去留。互联网时代,新闻将以什么样的形态,新闻人将以什么样的角色存在。

  新闻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差的职业。打探消息、到现场、找人、提问、思考、写作、编辑;无限接近事实真相、最大限度讲真话;第一时间告诉别人怎么了、为什么、会怎样;这是一个靠着人类好奇心支撑的永恒的职业。

  但让人焦虑的是,我们为焦虑本身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人才在流失,新闻人的情怀、追求、专业素养在下滑,新闻报道的水准在下降。

  陈菊红:我觉得挺可惜的。中国媒体专业化发展的时间比较短,正好又遇上互联网的冲击。海量发布包含了用户直接生产内容的部分,也必然稀释了专业内容。何况这种专业化过程本身还没有完成,缺乏一个整体高水准的行业形成。但互联网对新闻造成的改变已经发生。在生产这部分,当远处发生个爆炸事件,媒体把记者发出去,但发现会有当地人比记者更早到,会描述现场是什么样子。有些信息在深度解读之前,已经不断释放出来,这对记者写作也是个挑战。不会再有人等着你从头说起,扔一个重磅出来。

  但类似马航客机失联这样的事件,信息混乱,各方利益复杂,普通民众无法获得关键信息时,专业记者的价值非常重要。

  王跃春:现在各种热点层出不穷,每个热点热度1到3天。记者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想要从一个大家都察觉不到的切口入手,挖出惊天大案,或推动重大公共服务问题的解决,需要很大的耐心。记者获得成就感没过去那么容易了。

  陈菊红:当事情的复杂度超过了一般,飞机突然不见了,分辨能力很重要。作为专业媒体你要更加专业,你的水准要更好。

  王跃春:这是体现专业记者价值的机会,专业的积累需要时间。前两天看美国一个报纸主编说:“你必须做到无可替代,才能生存。”非常喜欢这句话。

  探索新机制,释放能量

  新京报:移动互联网让门户变成了“旧媒体”,报纸等传统媒体是否因为以前的法则不适用,有了更多的机会?

  陈菊红:我觉得会更有机会。移动互联时代,个性化媒体产品的需求更迫切。以前,大家都会盯着几个网站头条,但现在移动互联网中大量应用商店里的东西,让我和他的选择更不同。

  这种不同被释放出来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原来积累的经验,做好产品、好品质的经验,比如报纸的经验,就会非常有用。

  王跃春:对传统媒体来说,在移动互联时代转型,可以考虑在不同领域一个个地去突破。整体的转型因为体制的限制,没办法一下子实现,但可以从项目做起。比如新京报和腾讯网合作的京津冀区域生活门户网站。

  传统媒体的新闻理念、核心竞争力和人才,嫁接互联网公司的技术、渠道和产品,一个个地突围出去,自然会在转型中让方向更精确。

  陈菊红:对于转型来说,我们也没有在局外。我们昨天做的东西已经是传统的了。转型就要把机制放活,转型不是把报纸放在网上。这个团队做的东西、获得的回报、对新产品的探索,要在一个新的机制里释放能量。

  王跃春:对于报纸来说,我们的核心竞争力一个是内容原创能力,一个是广告营销能力,再加上我们累积起来的媒体品牌、资源关系等。

  转型成功的标志之一,是这些核心竞争力放到互联网上仍然可以产生价值、可以赢利。

  陈菊红:其实转型要靠机制上的打通和建立。我不太赞成传统媒体和网站是对立的关系。比如我们两家合作京津冀网,我们的用户正好可以扩大新京报的用户群和传播。新京报在内容上的资源,正好可以增加平台的溢价功能。

  新京报:你们看重对方的什么?

  陈菊红:看重新京报的品牌价值和优秀团队。

  王跃春:看重对方的技术、渠道及庞大的用户群。另外传统媒体缺少产品运营意识,而这是对方擅长的。

  稀缺与奢侈

  新京报:在你看来,互联网时代什么样的内容是最稀缺的?

  陈菊红:网络媒体里,同样也需要稀缺内容。需要好的专业的观察和报道。

  王跃春:同意。好新闻、好报道就是最核心的稀缺内容。传统媒体的转型离不开这一核心。

  陈菊红:稀缺有两种,一种是对于大部分用户来说都是稀缺的。如果每次新闻发生你们都能拿到独家的东西,或者你有一批很牛的人对专业领域有专业的分析,这就是稀缺。

  另一种稀缺是相对的。比如新京报的书评周刊,对关注它的读者而言很重要,如果接触不到这个渠道,就觉得生活缺很大一块阅读体验的。

  王跃春:对媒体而言,持续的独家与独到才是一种稀缺。

  陈菊红:一次性的稀缺造不成用户粘度。我每天就信你发的东西,在这个时代这是很难的。也就是所谓的持续性,是不是你的调性?你如何保持水准的一致?

  王跃春:我一直有个理想。我相信未来的报纸和书一样,会越做越精,纸质印刷品会成为一种奢侈品。这个奢侈品要靠持续的稀缺支撑,内容如此,制作如此。它所提供的阅读体验只在这里看得见。

  陈菊红:我觉得像书或者纸质阅读本身会带来一种快感,是有价值的。但我们不用太在乎介质本身。有些东西可能放弃掉,去找新的东西包袱会更小一点。

  老兵的初心

  新京报:现在很多人不愿意谈新闻理想和坚守,作为入行多年的老兵,你们如何看待新闻理想?

  陈菊红:新闻理想给新闻产品注入了动力,方向和风格。

  王跃春:就像好奇是一切新闻的开始,所谓新闻理想也没那么宏大。有趣、有情、有义、有理,不过如此。我喜欢用“干预社会”来描述新闻的作用,每一点指向进步的干预都是这个职业给予我们的奖赏。

  媒体转型是新闻理想的路径,不是结果。不要在转型的过程中把擅长的事情给丢了,把目标丢了。

  技术和创意固然重要,但是最独到的永远是匠心。我想起一个故事,我的一位中学校友在美国研究生物学,回国探亲的时候他告诉自己的老师,再有十三四年他将完成一个研究项目,这有助于攻克红斑狼疮。老师问能起多大的作用,他说大概是百分之一的作用,但是大约有五万五千个科学家都在研究攻克红斑狼疮的办法,相信有七八十年,人类一定能够彻底攻克红斑狼疮。

  这是我想表达的“理想和坚持的力量”。

  新京报:记者会成为像钟表匠那样的手艺人吗?他需要具备怎样的心态?

  陈菊红:记者更重要的是有好奇心和探究心。在这两种对于世界,社会,自然和人类的了解贴近是他们可以做久的源动力。这建立在这个人的基本职业素养过关的情况下,手艺人的打磨和坚持更是技术层面的事。首先是对于未知的好奇和探究的执著,然后是求证分析及其他能力的训练。

  王跃春:最近打动我的是一句话,“我们有没有人,在阿尔卑斯山脉里面,下着大雪,静静地做一个小的零部件,做一辈子,做两百年,有没有这个心态?”

  新京报:会不会在有些时候,想起自己当年做记者的经历,想到的会是怎样的时刻?

  王跃春:经常想起。暗访,深更半夜躲在荒郊野岭,等着黑作坊里的豆腐干、豆腐皮出锅,再一路跟着这些豆制品被运进当地最大的豆制品厂,天亮后,这些“黑豆腐”就以名牌产品的身份摆上当地最大的超市柜台了。暗访过程都忘了,但能想起自己在荒郊野岭守候时的心慌,最激动的时刻其实是害怕——月黑风高、野狗乱叫、随时想逃。

  陈菊红:我当初在报纸做编辑的时间更长,至今都经常想起同仁随时就出发的奔波和回来讨论时的场景。以及大家在办公过道里看当期报纸时的击节赞赏,和伴随着赞赏的行业粗话。

  新京报:记者节的时候有个问答在网上很流行,如果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做记者吗?

  王跃春:距离我作为“小鲜肉”,从大学校园跨入报社,已过去整整20年了。我人生中最骄傲的也就是这个了:20年只做了一件事,并且是自己喜欢的。所以,我会。

  陈菊红:如果问的是当过记者的人在当时那个时点是否还做记者?我的回答:是。因为穿回过去的话,那仍然是我的职业向往。

  新京报:还是不断会有新人进入这个行业,想对他们说什么?你们愿意为这些记者提供什么?

  陈菊红:一个好记者需要一个可以发挥的土壤。我希望双方的准备和能量释放都恰逢其时。这个世界上,总有通过人的努力去改变的很多领域。让我们一起试试。

  王跃春:除了理念和保障,我希望能与团队一起努力,用新技术改造新闻,释放更大的内容生产力。新京报已是互联网上最大的新闻内容供应商之一,但我们的原创能量还没完全释放出来,该做可做的事太多了。一个做事的平台,一个光明的未来,我们愿意提供给爱这行的优秀新闻人。

  ★同题问答

  1

  2014年个人最大的变化?

  王跃春:容忍度更高了。陈菊红:没有太大变化。

  2

  对这个国家未来生活的期待?

  陈菊红:希望人民生活得更有尊严。

  王跃春:更多的自由。

  3

  新京报11周年了,你们希望未来的新京报是什么样子?

  王跃春:转型成功,无可替代。

  陈菊红:我们之间可以谋求更大的合作。新京报的核心竞争力能够被互联网支持,保持自己优质的有竞争力的内容。

  4

  你们现在看什么报纸,每天必看的客户端和公众号分别是?

  王跃春:看报纸是我的工作。在手机上看得更多的还是新闻客户端,比如腾讯新闻。微信上订阅是两大类,一类是新京报的系列公号,一类是与个人兴趣爱好有关的服务类公众号。

  陈菊红:我现在不看报纸了。但我们的微信新闻选新京报的内容非常多。所以虽然我不看报纸,但我看报纸的内容。公号除了我们自己的产品我是看相对个性化的,比如和菜头的,比如一些和摄影相关的。

  5

  如果对自己的幸福值打分,打几分?

  王跃春:时高时低,往高点说,应该有8分。

  陈菊红:7分。希望今年赶上跃春。

  互评

  跃春智慧且执著。一般人很难做到。

  ——陈菊红

  眼看着菊红逆生长,兼收并蓄、大度从容成就了她。

  ——王跃春

  新京报记者 张寒

  摄影/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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