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记录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015:记录

歌唱,渐冻人的精神自救

2014年11月17日 星期一 新京报
分享:
10月31日,“渐冻人”张荣梅在顺义的家中面对着电脑。张荣梅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是通过QQ视频和网友唱歌、聊天。新京报记者 吴江 摄

  老殷坐在电脑前。

  他现在下半身已不能动弹。坐久了,不能换姿势,腿上像有蠕虫在咬蚀,但他忍着不说。渴了,他也不喝水,他不敢喝,他不想给老伴和女儿再添麻烦。

  “我要像梦一样自由,像天空一样坚强,在这曲折蜿蜒的路上,体验生命的意义……”歌声从音箱里传出来。

  在一个叫“渐冻人联盟艺术团”的QQ群视频区里,志愿者大勇正戴着耳机,手握话筒,眉头皱起,眼睛紧闭,唱到情浓时,整个身体颤抖起来。老殷也沉醉其中,不觉跟着哼哼起来。

  10月29日晚上,在这个QQ群里,正在举行一场属于“渐冻人”的歌唱比赛。

  “渐冻人”。命运给他们下的这个定义,把他们推向了死亡。

  但是无药可医,也要精神自救。

  “唯一的事业”

  “唱得真好!”病友们发来一个个笑脸、鲜花、拥抱的QQ表情。

  “再唱一首,再唱一首”。病友们愿歌声不断。

  整个比赛从晚上8点开始,一直持续到11点半,比预期延长了一个多小时。

  比赛还请了5个病友做评委打分。大勇不负众望夺了冠,而《勇敢勇敢》《流浪歌》成为大家最叫好的曲目。

  老殷很欣慰。

  在他看来,因为今天的“音乐盛会”,大家伙儿的眼神里都带劲儿了。他笑笑说,“这是他唯一的事业了”。

  老殷所谓的事业,指的就是“渐冻人联盟艺术团”这个QQ群。组员们每天挂在群上,点击对话框右边的视频区,就可以一起唱歌,读书,聊天……从8点到晚10点,每天群里都像在开“大Party”。

  老殷,54岁,是群管理员,每天从早到晚挂在群上,比上班还勤快。

  他很用心地经营这个群。他还邀请群里威望最高的张红来策划、组织像歌唱比赛、生日会、中秋晚会这样的活动。群里的人数迅速增长。自2013年12月成立,目前有1446名组员,每天在线500多人,其中病友203人,剩下的1200多人是志愿者,大家来自五湖四海。

  张红,也是这个群里的灵魂人物。大家亲切地叫她“红姐”。

  患病十年,张红受尽病痛折磨。

  视频中,张红躺在长椅上,头发剃成板寸,歪着头。脖颈无法支撑头部的重量,这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最近因家人有事临时走开,她的头就栽进了水盆里,幸亏被及时发现,才没让她窒息。全身唯一尚未失灵的,只有眼球。

  “而现在这个群是我的第一要务哦!”张红交流只能依靠眼控仪。简单一行字,她要花掉5分钟。

  她跟老殷不谋而合。

  “来,就来吧”

  肌肉慢慢萎缩,四肢麻痹,直到吞咽、呼吸开始困难……眼见着自己的身躯一点点被占领,无法脱身,言语不得。

  “这就是ALS最残忍之处。让人在意识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眼睁睁看自己一点点死掉。”张红艰难地用眼控仪写到。

  在群里,大家对痛苦、死亡闭口不谈,甚至不愿讨论病情。

  “因为说起来会更痛。”老殷说。

  视频中,有的病友在零下15℃的天里只穿单衣,因为棉衣穿穿脱脱很不方便。

  还有个病友,脸上经常贴着创可贴。因为父亲帮他刮胡子总拿刀片把他划伤。可是老父亲已经80岁了,反而要来照顾他……说起来,他哽咽了。

  群里经常会有病友突然情绪激动,放声大哭。“真的不想活了!活着好委屈……”一时间,其他病友情绪也被点燃,哭声此起彼伏。

  “生不如死”。老殷说,有的想死都没有能力自杀。

  但,老殷觉得把生死想明白了。

  “该来的,总会来。”他掐指数着往后的日子,做好了准备。呼吸机,他提前让家人备好了。从11月开始,他就开始试着使用,虽然现在只是下半身不能动,但是他认为提早适应呼吸机有好处。

  “来,就来吧……”

  “趁着能唱,吼两嗓子。”他乐意在群里唱歌。他最拿手的是《外婆的澎湖湾》,唱起来会有“大男人的铿锵感”。病友们常点名让他唱。

  老伴觉得,他唱起歌来精气神儿不一样,所以很支持他。

  老殷也劝病友唱,“唱歌能忘记痛苦”。

  “开心一天是一天。”

  “好好活着”

  张荣梅不唱歌。她连说话都气喘吁吁。所以她只听歌。

  她颤颤巍巍抬起手。

  她的手,扭曲变形,像被用力、无情地拧过。虎口部位的肌肉已严重萎缩。皮肤凹陷下去,成了个坑,堆起皱褶。中指和无名指不自然地支棱着,像是多余的。

  略显肿胀的食指弯曲着,落在鼠标上,点开了群,进入视频区。

  “能听就挺好。”张荣梅觉得每每点开视频,她就能得到安慰。

  她只有37岁,但说话含糊不清,走路踉踉跄跄,犹如暮年老人。

  张荣梅永远记得,三年前她确诊的那个下午。她走出北京德胜门中医院的大门,太阳刺得眼睛生疼。她拎着十几斤的药袋,恍惚地往顺义的家走。

  该哭吗?不知道。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挨了一闷棍。

  此后,她真切感受到身体在一天天变差。任凭按摩、打针、吃药也没丝毫好转。慢慢的,她不能干活了,慢慢的,走路说话也费劲了。

  她感觉自己丢失了外面的世界。

  不过,张荣梅庆幸,食指还能动。

  食指还能动,她就还能上网。还能上网,她就还能跟大家在一起。

  “不然干吗呢?”她惧怕想下去。

  “对现实生活无可奈何,只有在虚拟世界,渐冻人的思想才能得到延伸。”张红说。

  然而,在群里,像张荣梅一样还能半自理的病友并不多。80%的病友已完全丧失了自理能力。

  沟通成为群发展的一大障碍。

  冰桶挑战活动热潮后,渐冻人资助项目申请工作开始运作起来。

  张红跟老殷商量着,想向基金申请9台眼控仪,提供给家境不佳,已完全丧失交流能力的病友。

  群里的怡梅、幸福等几个志愿者还帮着他们做了36页的PPT。

  10月25日,西京医院神经内科主治医师、陕西省渐冻人关爱互助协会副会长冯国栋受张红的委托,特地从西安来到北京,提交项目申请,参加项目答辩。

  “他们的精神面貌不错。抱团取暖,相互帮助。”冯医生被艺术团的气氛感染了。“他们的项目很独特,涉及渐冻人的精神领域”。冯医生说,答辩当天组委会也对项目十分感兴趣。

  近期张红还邀请了专家讲座,来讲眼控仪的使用方法。她希望帮助跟她一样的患者。

  “好好活着!”凌晨两点,张红用眼控仪写下她对未来、对病友们的期许。新京报记者 靳秒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