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8:书评周刊·国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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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 讲坛论诗七十年

2014年11月22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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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岁的叶嘉莹把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光都献给了讲台。
“迦陵著作集”

作者:叶嘉莹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年11月

定价:578.00

《杜甫秋兴八首集说》《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迦陵论诗丛稿》《迦陵论词丛稿》《唐宋词名家论稿》《清词丛论》《词学新诠》《迦陵杂文集》

  近日,诗词名家叶嘉莹部分作品结集为“迦陵著作集”,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新版。本报记者专赴天津南开大学,听九十岁的老人谈诗叙往。

  深秋的南开校园,黄叶翻飞。在叶嘉莹先生南开大学的寓所,新京报记者见到了久病初愈的叶先生。九十岁的老人看起来精神很好,尽管说话太久会吃力,但采访中,她像在讲台上讲课,逸兴遄飞,随口会吟诵出提到的诗,而且是那种每个入声字都读出来的吟诵。偶尔会像在课堂上向学生提问一样,考考记者的古典文学功底。

  耳濡目染爱背诗

  追溯自己的诗歌教养方式,离不开回顾旧时代的家庭生活。1924年,叶嘉莹出生在北平西城察院胡同一所老四合院里。按叶先生自己的描述,这是一个非常保守的大家庭,不信其他宗教,家风尊崇的是儒教。叶家本姓不姓叶,姓叶赫纳兰,和清朝写《饮水词》的纳兰性德是本家,旧属蒙古的土默特族,后来成为蒙古裔的满族人。辛亥革命以后,还在世的祖父将“叶赫纳兰”的姓氏改为了“叶”姓。

  父亲在抗战时随着国民政府南迁,叶嘉莹小时候跟着伯父读旧书,而父亲是她真正的启蒙老师。“读书当从识字始,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教我认字,现在有些人教小孩背诗就像唱歌一样背,这是不对的,不是根本之学。”

  叶嘉莹说她小时候背诗没有人专门教,“我们家有个大院子,我伯父和我父亲在园子里走来走去,每天都在摇头晃脑吟诗,他们吟的是一种方式,我伯母和我母亲又是另一种方式。”伯母给她一本《唐诗三百首》,打开第一首是张九龄的《感遇》,并不喜欢。乱翻书翻到李商隐的《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首诗就背下来了,“虽然诗不是很懂,但听说过嫦娥的故事,云母、屏风我也知道。这就够了。”一直到长大后,经历了很多挫折苦难,有一天在下课去公交车站的路上,背这首诗,忽然间领悟李商隐写一个人的孤独寂寞,觉得真是写得好。

  顾随的课堂影响终身

  尽管有家中的氛围,但叶嘉莹更进一步乃至影响终身的诗歌教育来自顾随。1942年秋,升入辅仁大学中文系二年级的叶嘉莹听了顾随唐宋诗的课,多年后,在《纪念我的老师清河顾随羡季先生》一文中她这样回忆:“(我)从来未曾聆听过像先生这样生动而深入的讲解,因此自上过先生之课以后,恍如一只被困在暗室之内的飞蝇,蓦见门窗之开启,始脱然得睹明朗之天光,辨万物之形态。”从这时开始,只要是顾随开设的课程,叶嘉莹都会选修,即使是在毕业之后在中学任教,仍经常赶到辅仁大学及中国大学旁听顾随先生的课,一直到1948年春离开北平南下结婚。

  同为顾随弟子的周汝昌回忆顾随的课,“名师上堂,正如名角登场,你没见过那种精气神,一招一式之美,一音一字之妙……”叶嘉莹说,如果只欣赏顾随先生当时讲课的生动活泼,不免有买椟还珠之憾。“先生所讲的有关诗歌之精微妙理是要既有能入的深心体会,又有能出的通观妙解,才能真正有所证悟的。”而这些当年的课堂笔记,即使在深陷白色恐怖的艰难苦厄时期,也依然被精心保留了下来。

  “因为我知道我老师笔记的价值,我的衣服丢了,可以买,我的书只要它出版了就还有第二个版本。”叶嘉莹说:“老师的笔记只有我一个人记,天地之间除了我的笔记再也没有人记下这些东西了。是我的老师把诗歌美好的生命在讲课的时候传达过来,我拼了一切要把它带出来,就想着当我安定下来我就交给他的女儿整理出来。” 这就是后来交给顾随女儿整理出版的《顾随诗词讲记》。

  Poor English讲授中国诗

  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叶嘉莹移居加拿大温哥华,开始在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用英语教授中国诗歌。这也是一段曲折的故事。六十年代,叶嘉莹受邀到美国密歇根大学和哈佛大学讲学,两年后信守诺言回了台湾。而因为先生、女儿都在美国,想再次赴美时,叶嘉莹被怀疑有移民倾向遭拒签,于是辗转到加拿大,想从加拿大到美国。“第一站是温哥华,我那时才知道温哥华是Vancouver,第二天早晨我到加拿大的美国领事馆办签证,加拿大领事馆一看,你从加拿大来,你拿着美国的聘书,你干吗从台湾跑到我这儿来签证啊。我当然不能让他给我回去了,但是我拿旅游签证到美国是不能工作的,我是要工作养家的,就这样临时滞留在温哥华。”

  当时先生没有工作,两个女儿一个在念大学一个在念中学,要挣钱养家,叶嘉莹别无退路,就答应了学校用英文讲课,有一门课叫做《Chinese Literature Translation》。为了这门课,叶嘉莹每天晚上查生字到两点,第二天去教书。“英文不通被学生赶下来怎么办?你还别说,有一个美国教授听过我的讲课,他说,‘Professor Ye,你教书是天才。’我以不通的英文教学生,能够让他们喜欢听,这个就奇妙了吧!我的英文文法可能不是很完美,发音也不是很正确。可是学生不是跟我学英文的,只要大意他们能够明白就好了。” 从刚教的时候,选读中国文学的学生只有十六七个人,到后来教了两年变成六七十个人,叶嘉莹说她在加拿大用英文讲课,一样用教中文的办法:把作者、写作背景介绍给他们,这首诗的内容感情介绍给们,“就这样用我的Poor English介绍给他们,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我原来英文不好,但那时我不但要用英文上课,所有的卷子考试也都是英文的。我指导的研究生,所有的论文都是英文的。我要查英文、备课、看卷子,逼得每天半夜查生字到两点钟。我英文有了进步,现在可以看英文书籍,也可以直接用英文讲课。”叶嘉莹说,人是逼出来的,就是看你能否承受这个逼迫。

  哈佛图书馆最美好的时光

  叶嘉莹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是她六十年代在哈佛大学和哈塔尔教授合作期间。哈塔尔曾担任哈佛东亚系主任,是汉学大家。哈佛图书馆、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书丰富不说,哈佛东亚系教师的办公室就在哈佛图书馆的楼上,叶嘉莹的办公室就在哈佛图书馆二楼的楼上。当时叶嘉莹在写《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哈塔尔教授和图书馆交代,图书馆六点关馆,叶先生可以留在里面看书。

  在《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序言中,叶嘉莹曾经这样回忆那段生活:早晨两片面包一杯咖啡,做个三明治带到图书馆;中午图书馆外有个推车的,再买一个三明治,她的办公室有个插电的水壶可以烧开水;晚上再两片面包,一直工作到黑灯半夜十点十一点,走的时候,她负责把图书馆的灯一层一层地关掉,然后锁门。“因为整天投入到王国维里面,当我关灯,从密密麻麻的书架里走出来,我甚至感觉王国维的精魂就在我后头。”叶嘉莹笑了起来:“我喜欢那儿研究的环境,想看中文英文书,借起来非常方便,图书馆可以呆在里面不走,哪里有这样的环境啊,那样的环境太好了!”

  可以呆在里面不走,专心研究、教学,这样的一个理想叶先生很快就可以实现了。在南开校园的东北角,竹林掩映下,一幢灰色的二层小楼静静屹立,这是已经竣工的迦陵精舍。等到内部装修完毕,叶嘉莹可以在里面生活、研究、教学。而那些从她的老师顾随那里传下来的薪火,也将在这里继续传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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