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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生活在浙江象山沿海的渔民来说,大海就是田地,在海上作业叫做“讨海”。象山,海岸线长达924.67公里,占浙江省海岸线的六分之一,滩涂平展,港湾众多,浅海、岩礁、沙滩、泥滩兼具,这些全都是渔民眼中的生计。数十个平缓的大小沙滩,不粘不陷,“潮来一排雪,潮去一片金”。渔民与大海之间的关系和农民与土地不同,其中的顺从和利用,有对自然规律的把握,也有风雨飘摇中的风险。
■ 生灵
望潮和海底鸳鸯
在象山认识了五花八门的海鲜。望潮看起来很像八爪鱼,一个头,八只脚,每个脚上都有很多吸盘,在泥涂上跑起来飞快,它的肉质鲜嫩。红烧望潮是象山的一道名菜。
望潮栖身的洞穴较深,而且有几个逃生通道,很难捉到。有经验的渔民能够根据望潮洞上水的清浊来判断它藏在哪个洞里,一般水较清的是实洞,水浑浊的是假洞。在捕捉之前用脚猛插洞后侧阻断后路,迅速抓住。当地餐馆十块钱收一条望潮。上了岁数的村民会去赶小海捉望潮,运气好的话,也能赚点零花钱。
一到冬天,海水温度低,望潮怕冷,不敢出来觅食,只好吃自己的脚。当地人说,“八月望潮肥如鸡,冬季望潮只剩蒂。”来年春天它又会长出八条带吸盘的脚。
鲎的形状更奇特,海边的孩子抓回来养着,各种大小的鲎,爬起来像开动坦克。凡是见到的,都是一对一对的,有人叫它“海底鸳鸯”。赶海时,外行人拣到一只就走,不知道更大的还在下面呢,阴盛阳衰,一般是雌的大雄的小,这是鲎的一大奇特之处。
■ 生息
划着小船去“海门”
站在象山湾马滩村的滩涂边,远远地看到滩涂和大海相连的远处有围网,在岛礁之间,岛礁与陆地之间,形成了多道潮水涨退进出的水道,当地人叫它“海门”。这些海门,除了留作船进出的航道外,都可以拦门扦网,堵捕鱼虾,这种捕鱼方式也叫“拦门”,和养殖也有关系。
马滩村临海,有不少养殖户,主要养殖鲈鱼和海带。鲈鱼需要投食,一周一次。养殖海带和牡蛎一样,需要打桩,而且必须扎实,不然风浪太大会随风浪飘散。初冬时节,打桩需要从早上干到下午,一般都是家里的男主人外加几个帮工,妇女们赶完小海之后回家做饭、然后划船去送饭。这一天的午饭很丰盛,啤酒、香烟、梭子蟹、炖肉……慢慢向海的深处划去。虽然养殖的收入还好,但是风险也大,台风登陆的日子最让人揪心。
长眼睛的渔船
一只眼睛紧紧关注着天,能知风云变幻,另一只眼睛紧紧关注着海,洞悉浪涛变化和海里鱼群的动向——这不仅是石浦老街的展馆里能够看到的渔船模型,也是港湾里停泊的现代渔船上能捕捉到的影子。被当地人反复提及的大马力钢制渔轮,船身弧线流畅,在大海上可以乘风破浪;船头处形成的犄角两侧如同闪烁着精敏的眼睛。在象山湾一带,当地特有的渔船犹如一条大鱼,船头两侧都有眼睛。
渔船有了眼睛后,才更有灵气。研究渔文化的郦伟山解释:在打造一艘渔船的时候,渔船眼睛黑白有阴阳协调之意,按金、木、水、火、土五行,用五色彩条扎在银钉上,每只船眼睛上镶入一枚银元。坐头把椅的造船师傅,才有资格用银钉将船眼睛钉在船头两侧。要钉得不高也不低,不前也不后,两边对称。在鞭炮声、锣鼓声中,船主亲手把“封眼”的红布或红纸,利索地揭去,这就是“启眼”。
新的渔船下水,从此开始在大海上的作业。渔船“赴水”谐音“富庶”,以求吉利。当地人习惯称为“红旗船”,船上飘扬着红旗。船主站立在船头,把供请过的馒头,分给造船师傅。那是一种暄软甜糯的发面馒头,喜庆之事都会用到它们。石浦老街上也有专门制作喜粑的小店,在馒头上点上红喜字。
在一片呐喊声中,新船如蛟龙出海,掀起千万朵白色的浪花。船到海中竖起桅杆,威风凛凛,船眼睛光芒四射,捕捉大海里变幻不定的讯息。停靠在港湾附近的还有灯光罩网渔轮,光芒专门用来吸引聚集喜光的鱼群。
潮水和鱼类的脾性
靠海吃海,对海和鱼的脾气都要熟稔,对渔汛要了如指掌,如大黄鱼、鲳鱼、鲻鱼等的产卵期在每年的2-4月,带鱼在11-12月间。鱼类产卵都有一个洄游过程,类似于动物的迁徙,这也是最佳的捕鱼时节。象山当地渔民的说法叫“抲洋山”,抲来的鱼质量高。渔民就靠这个时间段,如果失去汛期就会耽误一年。
潮水根据月亮的引力而运动,每个农历月份有两个大水潮和两个小水潮,“初三潮十八水”。潮水的涨落非常有规律,每24个小时,也就是一天一夜均有两个涨潮和两个退潮,12个小时一涨一落。在科技不发达的年代,如果船在大海里看不到潮水涨落的痕迹,怎么辨别?渔民有两个办法,晚上看月亮的高度,另一个是按照24小时类推。
大海里并不只有潮涨与潮落,潮涨潮落之间也有无数的机会。当地渔民说,潮水像是磨面粉一样,向四个方向转动。“抲洋山”是个技术活,网的高低要与鱼群的深浅密切配合,什么时候是起网的最佳时间,会不会碰上暗礁,会不会与相邻的渔船网具发生纠葛等等。
有的鱼类喜光。在当地听到的有关带鱼的传统捕捞方式让人印象深刻。带鱼喜欢吃同类的新鲜鱼肉,垂直洄游,阳光强烈往上游,黑暗时在海底游,所以当地有“钓带鱼”的说法。做的钓钩在白天阳光下放在上层海水里,黑夜放到海底,用新鲜的带鱼肉做诱饵,引带鱼上钩,据说有时一个钓钩就能钓上好几条带鱼。
被牡蛎和水草吸附的船身
渔船密集,于是东门渔港附近相关的产业就包括修补渔船。过去,渔船在海上作业,底部浸在海水里,时间一长,船底就长满了水苔、藤壶、牡蛎,不但船速减慢,船板还容易腐烂。为此渔民每年除了要用火烤船外,还用蛎灰把船刷白,让船蛆和水生物难以附生,这样就有了“白底船”的称号。
现代的大马力钢制渔轮虽然有着木船不可比拟的耐用性,但是大海的侵蚀和它的馈赠一样力量强大,船身维护保养依然是重要的一环。不少船只被拉上岸修补,远远望去就像搁浅在滩涂上的大鱼。被拖曳上岸的渔船船身上有很多牡蛎吸附留下的痕迹,退潮之后的堤岸边、石柱上、木桩上也都是这个生命力强大的物种留下的斑斑点点。当地人说,一种叫做“互花米草”的水草更是不断侵蚀象山湾一带的滩涂。这种来自异域的物种,有着极为强韧的根茎,当年引进是为了保护堤岸,可是它的种子随风飘荡繁殖,水草面积不断扩大,要铲除它已不容易,这几年渐有成灾的趋势。
互花米草——现在当地渔民有的叫它“杀人草”——在滩涂边编织了一片巨大的网络。在象山墙头镇,水草蔓延在初冬的浅滩上。浅滩上头是S19高速公路,和象山港大桥连接,也拉近了这个浙东小城和宁波的交通距离——之前象山人走高速需要绕道附近的宁海县,象山港大桥的修通直接将象山纳入了宁波半小时经济圈。
牡蛎在橡胶条上集结
S19高速公路在墙头镇环岛下是一片和陆地相连的浅滩。韩大初养殖牡蛎已近40年,试过各种方法,木头、水泥柱,这几年用的养殖载体是橡胶条,裁剪的轮胎。这一带的手工制造发达,附近的台州已经有类似的产业,专门出售用于养殖牡蛎的轮胎条。
“阿拉当然知道哪里有牡蛎苗,一看那片海,阿拉就知道嘛。”虽说是养殖牡蛎,但无论育苗还是后来的生长期都是“完全原生态的”。一般是夏至过后的半个月育苗,夏天是苗子培育期。韩大初也说不清为什么他知道哪片海域有牡蛎苗,反正他就是知道。排成队的橡胶条,一溜一般70米长,其中又有300多根小橡胶条缠绕在上面,夏至过后将橡胶条放入某一片海域,小牡蛎就会自动集结在上面。
初冬时节,正是牡蛎生长的关键时刻。韩大初正准备将橡胶条上的牡蛎苗,用木筏运到附近的近海一带去。这是一个辛苦活儿。“牡蛎养殖必须要打桩,弄浮标,在水深1.5米左右的地方生长,需要接收到阳光,如果在1.5米以下,牡蛎就死啦死啦。”韩大初说话的声音特别响亮而急促。这似乎是海边渔民一贯的风格,海上总是很空旷,风浪又总是不等人的。他摆摆手说:“阿拉没有时间跟你们说。”他每天都很忙,忙着育苗,忙着缠绕橡皮条,忙着打桩。
牡蛎从育苗到最后长成需要两年,所以近海边养殖牡蛎就是周而复始,岸边的橡胶条和泡沫浮标都很多,浮标上也都集结了很多牡蛎,需要不断清理,不然收割牡蛎时容易把手弄伤,也影响浮标的使用寿命。韩大初算了一笔账,虽然不用投食,但是工具和人工的成本还是很高的,特别是人工,需要请不少人撬牡蛎,一般一天300块。这些天,他已经在岸边搭好了棚子,正月牡蛎收获的时候就在里面撬牡蛎。棚子挡不了什么风,当地很多人都不太愿意干这个活了。
冬季到海滩去撬牡蛎
象山人韩善武回想自己年少时,在近海港湾的滩涂上,凡是被海水淹没过且有石头的地方,都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牡蛎。每年霜降节气一过,天气逐渐变冷,牡蛎肉质还很肥壮。这时候生活在海边一带的农妇就会趁着冬闲,成群结队到海边撬牡蛎。牡蛎有两种,一种叫做“灯盏窝蛎”,外形像是点清油灯的灯盏窝一样凹下去,肉质肥美;另一种叫“麦固蛎”,外壳扁平单薄,肉质瘦。一般人都专拣“灯盏窝蛎”撬,稍大的“麦固蛎”也撬一些。
去海滩撬蛎,一般要带三样工具:一个毛竹编织的竹篮,一只盛蛎黄的甑头,一把蛎刀。蛎刀也不一样,一头敲尖另一头敲成弯形,顶部是刀口。牡蛎的贝壳很坚硬,但却长有嘴巴,所以撬蛎要讲究技巧。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蛎的嘴巴在蛎外壳的哪个位置,从蛎嘴入手,很快就能把蛎壳撬开。
刚开始撬蛎的,不知道蛎嘴长在什么地方,任凭怎么用力,也挖不开蛎壳,除非把整个蛎壳完全敲碎。撬开蛎嘴后,蛎黄上下有两粒附在蛎壳上的肉墩,用蛎刀把肉墩慢慢割下来。撬蛎大多都在寒冷的冬季,这个时候北方冷空气频繁南下,呼呼吹来的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手上,不小心手指还会被蛎壳割破,有时候鲜血流得都感觉不到痛。
车避岙镇马滩村,被称为象山的北部黄金海滩,山海相连。王师傅凌晨四点就开始来“赶小海”。滩涂上的收获也很丰厚,临到中午,他已经收获了几只“望潮”、几条弹跳鱼和一堆牡蛎。潮涨潮落,特别是每逢农历初一、十五前后几天大水潮时节,赶小海的渔民更多。来到潮退后的滩涂上寻觅,捕鱼捉蟹,牡蛎也是重要的内容。这是野生牡蛎,卖的价格更好,今年一斤蛎黄是三十五元。
赶小海要随时注意潮水的变化,远远地盯着滩涂看。滩涂上有各种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像是在呼吸。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曹燕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秦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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