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2:书评周刊·失望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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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个姿势再“入魅”

2014年12月13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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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民的世界史》
作者:(日)杉山正明
出版社: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
2014年3月
定价:42.00
《疾驰的草原征服者》
作者:(日)杉山正明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4年1月
定价:45.00
《忽必烈的挑战》
作者:(日)杉山正明
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4年6月
定价:42.00

  在日本,杉山正明是很著名的学者,而中国出版商们更大方,给他戴上了“日本研究草原民族与蒙古历史第一人”的头衔,算是彻底踏平“文无第一”的旧论。自去年到今年,国内先后出版了他三本书,即《游牧民的世界史》《疾驰的草原征服者》《忽必烈的挑战》,堪称火爆一时。

  杉山先生学问造诣深厚,非术业专攻者不敢置喙,但这三本书均属通俗写作,立论虽惊世,逻辑上却难称严密,特以《游牧民的世界史》为例,就教于方家。

  该怎样拥有游牧民视角

  在3本书中,《游牧民的世界史》最有野心,也最显学术味道。

  在杉山看来,以往世界史都是西方人或农耕民族写的,存有偏见,因此他要从草原民族的视角来重新解读。因为“游牧民及其社会、与以其为核心建构的国家在历史中的影响,都没有以他们为叙述主体的叙述评价,不仅如此,反而常被片面归类于负面形象”。(第18页)

  杉山表示,不仅“野蛮”“破坏者”是歧视,连“游牧”这个词都带有文化偏见,因为它让人误认为“游牧”就是“游荡”,从而忽略了草原民族更加艰苦的事实。

  这,不过是将萨义德《东方学》中的观点改头换面了一下而已。

  显然,经过这番表忠心后,杉山先生心满意足地认为他已拥有了游牧民的视角,并因此得到了帮他们去发明世界史的资格。

  史料选取如此奇葩

  但,还有一层困境:游牧民族初期多无文字,历史文献往往是有偏见的定居民族留下来的,如何辨别其真伪?

  对此,杉山准备了两手“大招”:首先,对现有史料进行反向解读,从而创造出新的“意义”;其次,通过猜测记录者的主观意图来删选史料,只要与他立场不合,就必然是偏见和错误的。

  比如唐朝皇室有鲜卑血统,可杉山大笔一挥,整个唐朝就都成了“拓跋国家”,且是此前百余年孕育的成果,至于“拓跋国家”皇帝为何自称是李耳后代?为何扶持道教而非佛教?杉山的解释是:这是为了维持中华正统之幻影而篡改的历史,因为唐朝政权是“具有异常高度历史意识的政权”(第137页),理由是24史中的8个修于唐初!这一独特“发现”,确实令人无语。

  李世民曾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看来,这种鲜明农耕立场的史料,要么是编出来的,要么是李世民掩饰自己出身的妙计。

  史料解读亦雷人

  然而,更登峰造极的还在后面,只有看到本书对“茹茹”的解释,你才能深刻领会杉山先生独门史料爬梳法的高明,他认为,茹的本意是烫过的青菜,转意为“贪婪地吃、柔软易腐烂,还更进一步地指腐臭等”,“可以感觉到选字者的半开玩笑之戏谑及坏心眼,应该可说是个杰作吧”。(第142页)

  茹茹又译蠕蠕,两者相比,究竟哪个更恶意呢?唐代皇甫湜在《韩文公墓铭》上赞美说“茹古涵今”,如果“茹”是个如此坏的字眼,他怎么敢用?

  类似不谨慎的地方,三本书都出了不少,很难说是杉山先生水平不够,而是他的视角决定了,他必须“牺牲”这些细节。

  超越时代的文化自觉

  那么,杉山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三本书差不多,都在反复唠叨:商业是游牧民族发明的,法律是游牧民族发明的,尊重技术是游牧民族发明的,全球化也是游牧民族发明的……

  其实,从考古发现看,游牧文明很可能是从农耕文明中分离出来的,因为目前发现的、最早人工培育出来的种子距今1.2万年,而马的驯化距今不过5.5千年,如果不是公元前850年欧亚大陆气候骤变,从次北极时期干热的气候转为次大西洋时期的湿冷气候,导致欧亚大陆北部森林地带和南部荒漠地带转化为草原,那么,游牧文明很可能不会剥离出来。

  从历史记载看,春秋时期中原仍有很多游牧民族形成的国家,比如中山国,可遗憾的是,它们的文化自觉程度,还真没达到杉山先生的水准。

  为了出新而出新

  可以理解,杉山先生试图努力跳出西方为主流的历史解释框架,从而在更高的层面上否定“西方中心论”,可这要有史料支撑,此外在方法上应有突破。

  可现实是,杉山先生意识到有问题,却没有解决方案,所以批评很犀利,建构很荒唐。

  因为,他依然停留在传统的解释框架中,坚信历史在按某种逻辑来进化,麻烦的是,这些逻辑基本已被前人揭示了出来,作为后人,想出新就只有靠极致化。

  把生意做到全世界就算拥有“全球化”视野?经常参与交易,就是重视商业?草原的军事纪律能和现代法律相提并论?……其实,现代社会所重视的那些特性植根于基本人性,在任何文明中都不难发现其雏形,令人好奇的倒是:为何要将这些普遍性的东西,非说成是游牧民族的发明呢?

  用入魅来祛魅

  在本书最后一章中,作者有所透露。

  在杉山看来,民族国家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虚构,也是现代世界诸多问题的源头,应超越“民族及国境”这个历史不长的“现成物”,而“被当做是‘国家’最背道而驰之边缘存在的游牧民,实际上曾经支撑着人类史,并成为‘国家’这个东西之最大掌握者”。(第259页)

  在今天,民族国家确实遭遇困境,但这些困境是在民族国家建立后才形成的,人类选择这条道路,是为了解决现代化带来的种种现实问题。民族国家不是思想实验室的产物,而是社会磨合的客观结果,是不断试错后的妥协方案。希望用前现代文明来启迪现代文明,有多大的可行性?更何况,游牧文明已消失在历史中。

  打着祛除西方本位主义魅惑的旗号,却抱着全球化、商业、技术至上等评价标准,非说成是游牧文明发明的,这难道不是更深的入魅?杉山的声音确实振聋发聩,却只是“姿势不对,起来重睡”式的无聊。

  史料不足岂能脑洞补

  值得注意的是,杉山的思路与“新清史”派的方法颇近,在他们看来,相似即相同:清朝有皇帝,所以就成了帝国;画了皇舆全图,所以有现代民族国家意识;编了族谱,就是在建构民族……杉山不过是把这种类比研究法向古代又推了一步。

  其实,游牧民文化都是一样的吗?更何况,还有史料严重不足的制约。比如提起草原最早的霸主斯基泰人,只能靠希罗多德的《历史》,杉山也引用了很多,可亚里士多德就曾批评希罗多德是“各种传说的搜集者”,并非历史学家,其中离奇记载至今仍有争议,可以说,我们连大象都还没摸到,那么,靠头脑风暴中编出“游牧民的世界史”,有什么意义呢?

  为研究游牧民族史,杉山先生学了20多种语言,凭这三本通俗读物,显然体现不出他的真功力,恐怕先生的论文与专著有营养得多,但出版商没兴趣。

  好书无人介绍,烂书纷纷登陆,市场之下无严肃,甚至杉山都只能出浅薄之作,这样的环境,怕是将来没人再写认真的东西了。□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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