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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沪:在怀疑的时代,获得信仰的人生(1)

2014年12月2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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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不是一座岛屿,自成一体……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损失,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所以,绝对不必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丧钟是为你而鸣。”

  ——约翰·邓恩(英国诗人,1573-1631)

  “有些人企图躲进自己的个人美德的内殿,以逃避乱七八糟的公众生活。然而,这种人面对自己周围的不义,不得不封住口、闭上眼。只有以自欺作为代价,他们才能保持自身的纯洁,远离承担责任的行动所带来的污垢。因为他们所获得的一切,他们弃之不为的一切,仍将扰乱他们内心的平静。面对这种纷扰,他们不是在精神上走向崩溃,就是发展为一切法利赛人当中最伪善的人。”

  ——朋霍费尔(德国神学家,1906-1945)

  “你必须自己开始。假如你自己不以积极的爱去深入生存,假如你不以自己的方式去为自己揭示生存的意义,那么,对你来说,生存就将依然是没有意义的。每一件事物都在等待着你去圣化;每一件事物都在等待着在相见中被你发现,在相见中被你实现……用你的全部存在去同世界相会吧……”

  ——马丁·布伯(犹太哲学家,1878-1965)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今年我们在谈论《新京报》年度好书的评选活动时,多了一个维度,那就是,“每一个个体都必须面对的艰难精神跋涉”。自2004年首次评选年度好书,我们的宗旨一直是“公共立场,专业品格,独立思想,现实情怀”,对现实社会的关切,让我们有理由相信阅读的力量,期待阅读的建设性,经由开放的阅读,建立我们时代的社会信仰,明确我们自身的责任,构建我们理解及参与这个时代的理性。

  但今年,我们更想强调的是,阅读也是私密的事情。它让人得以自由离开当下的社会与时代,也让人进入对周遭世界的更深的理解;它让人离开自我去看更辽阔的世界,也让人返还内心深处,坦然省察自我。

  所以,人的尊严,有意义的生活,怀疑时代如何信仰……这些话题的辐射力度令人期待。宏观的社会变革与政治变迁,并不能支撑起人日常的生活,自我完善、爱,这些人生的任务仍然在向每个人提出自己的要求。在何光沪的书里,我们也许可以找到些许参考。

  1

  秉烛,微光摇曳

  漫长的隧道中,一群人摸索前进,眼目所及,尽是黑暗,他们看不见彼此,无法相互安慰,孤独捆绑着每一个人,希望渺茫,不知何处是黑暗的尽头,伤痛、哀怨与绝望渐成灵魂的重负……如果此时,有人燃起烛火,微光摇曳,那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2014年的一个秋日,已经有12年未出新著的宗教学家何光沪,在为自己的新文集写前言时,想到了隧中秉烛者的形象。他说,秉烛者令人仰慕,他们使得人们看见了脚下的路,看见了同伴的脸,而且,最重要的是,秉烛者使得人们在彼此的面孔上看见希望与爱。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说,他人即地狱,而何光沪偏爱列维纳斯的那句话:他人的脸是神的命令。如何对待他人,如何与他人分享世界,是何光沪学术研究的关切所在。他对书斋外的人群,对周遭社会整个生活形态,怀有特别的关切。早在1987年,他就通过对马丁·布伯的《我与你》一书评述,表达过对生活意义的认知:使自己真正活得像一个人的唯一途径,就是把他人当做更好的人去对待;而使自己的生活变得有意义的方式,是从自己出发,用整个身心的存在,去回应周遭世界,在与他人、与世界的相会中,照见自己生命的光芒。

  “秉烛隧中”成为何光沪新书的名字。将晦暗照彻,使黑暗启明,这样的意象,对何光沪而言,既是难以抗拒的要求,也是严格的自我律令。人心与社会,都有幽暗之处,若有光,临到哪里,哪里的黑暗就会变成光明。他总是希望自己对“明彻”之事有所助益,并将其视为人生安慰的源泉。马丁·路德·金在去世前的演讲里说:“我希望有一天有一个声音对我说‘我悦纳你,祝福你,因为你努力过。这是好的。”何光沪对马丁·路德·金这低调的坚韧深为感动,他也把自己此世的目标定位在“努力过”,希望自己能穿越自身必然遭遇的黑暗,但始终有力量保持努力。

  2

  生活着,用眉间滴下的汗水

  对话与分享,存在与爱,这些都是何光沪著作中的高频词汇。人对词语的偏好,往往与个人最深切的体验相连,那里有他最深的忧惧与渴求,也是他命运的先知。通过回忆与文字,去拜访何光沪早年的生活,很难想象,他之后会以宗教学研究为一生之志业,偶然的选择,仿如灵光乍现,只有在回顾时才能发现,每一个转折其实都只有一座桥,选择缩小到要不要走过去。

  何光沪生于1950年,自幼丧父,家贫如洗,母亲一人抚养五个孩子,靠出租小人书维持生计。全家住在一间不到七平方米的木板房,日子过得极其艰难。又遭逢非常态的动荡社会,人们陷于无穷无尽的阶级斗争中,时代的悖谬与暴力合力而成疾风,把何光沪一步步推往绝境:1968年下乡务农,1970年随母亲再次下放农村,他常肩挑重担,在大山里踽踽独行,精疲力竭时,坐在地上仰望高山蓝天,感慨人世艰辛。

  所幸政治风暴在深山之中会有所衰减,尽管被贴了污黑的政治标签,何光沪还是获得了农民的信任,担任了山里小学的代课老师,白天教授学校里所有课程兼体操、唱歌、讲故事,天黑后上山打柴。青春被封闭在大山之中,生活的世界窄小无出路,人生的路要去往哪里,完全不可能知道。他不相信生活就是如此、仅限于此,要证实有另一种世界。带着这样的渴望,学英语就有了一种非常巨大的意义——一种不同的语言,意味着有一个不同的世界。那使他有了证据,相信眼前的世界并非一切。

  在何光沪的文字里,很难找到那种将自己当做受害者的悲愤与怨怼,即便是叙写大山中的无望生活,也不忘惊叹山岚沉云与苍穹霞光的壮美。他回忆彼时舅舅来山中看望他,领他出门拾柴时说,“出门勤弯腰,进门不愁烧”,孤苦无助的记忆并未随此而发,他转而强调,这是重要的生活经验,就像基督教创世神话里对人之生活的预言:“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也正如他20岁时在山间吟出的《山行》所言:

  一山又一山,山山汗如挥。

  茅屋狗远吠,草径雀近飞。

  俯叹身世苦,仰歌自然伟。

  踏平万峰后,心灵展翅飞。

  1977年高考恢复时,何光沪已经27岁。梦想复燃,却不存奢望,只低调选择了贵阳师范学院英语系。进校后第二年,他还是抵不住心中的念想,要向更高远处行走,于是准备考研。恰好当年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招生,其中有基督教专业,要求考试的科目并不难,何光沪啃了一遍《大英百科全书》中的“Christianity”词条,决定斗胆一试。复试时,考场上只有他一个考生,面试则在徐怀启先生的病床边进行。

  接到研究所录取通知书后不久,何光沪在《光明日报》读到一则新闻:上海师大开始考虑给老教授们配备助手,原因是一位老教授去世后,留下的基督教史手稿无人能够整理,那位老教授就是徐怀启。可见宗教学在中国之冷门。而何光沪的斗胆一试竟获成功,也实在得益于此。当他在研究所图书馆那灰尘厚积的外文书架上,随手取下麦奎利(1919-2007)的Principles of Christian Theology,并由此开启自己翻译宗教哲学作品之路,他心有感恩,觉得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指引着自己。

  B02-B04版撰文/新京报记者 朱桂英

  (下转B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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