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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理群 为了完善自我的告别(1)

2014年12月2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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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钱理群一直坚持鲁迅的批判精神。 新京报记者 秦斌 摄

  12月12日,北大教授钱理群在“‘钱理群作品精编’系列出版座谈会”上向学术界告别。20日下午,钱理群在三联书店以“我与青年”为题再次演讲,向青年告别。钱理群在短时间内的两次告别,引发了广泛而热烈的回响。近日,本报记者采访了他。

  继向学术界告别之后,12月20日,学者钱理群再次向青年告别。在三联书店书籍和青年围成的一方“讲台”,钱理群做“我与青年”的演讲,他的学生邵燕君坐在前排。2002年6月退休之时,向北大学生告别,她也坐在台下,并向老师送了花篮。

  事实上,钱理群已经多次,面对不同的人群,挥手告别。如同鲁迅笔下的过客,他被某个声音指引,不断前行,接下来的写作,除了面向自己,便是面向未来。他也一次次表明自己不理解90后及更年轻的一代,只能抽身远离。

  演讲结束后,一位90后女生给钱理群献上了鲜花。

  谈告别背后 

  “完善一个有现实关怀的自我”

  “我觉得这个……不谈告别的话题!”告别青年的演讲开始前,钱理群和新京报记者在“老北京”餐馆见面,他落座不久,即对记者说。12月12日,他在“《钱理群作品精编》系列出版座谈会”上向学术界告别,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发言,“在很小的范围里那么一说”,经过媒体的传播,却迅速“闹”成热门话题。

  对于这一突如其来的“新闻”,钱理群用一个词形容——“害怕”,他“特别害怕”成为公众人物。告别的话题被广泛关注后,他接到了很多媒体的采访邀约,但绝大多数都予以拒绝。目前,他最大也是唯一的要求,是:“谁也别注意我,让我安静下来,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种告别,只是一种外在的告别,“内在的精神不会变”。钱理群边夹碗里的菜,边对记者说:“像我这样的人,不关心现实是不可能的,但我希望能安静下来,用我最后的时间,来完成和完善我自己。”“完成和完善自己”,正是向学术界告别时谈到的重点。为此,钱理群强调自己只是告别学术界,并非告别学术,他还有八九本书要写。

  这些年,钱理群不断告别,向“民间思想村落”告别,向北大告别,向中小学教育告别。向前者告别时,他写道:“我觉得,我是一个过渡性的人,我应该退出你们生活的舞台了,我不希望我的思想成为你们继续前进的一个阻力或者负担。”如今向学术界告别,12月20日又向青年告别。

  “告别”成为他晚年生活的关键词,每一次告别都“很痛苦”,也反映出他身为学者的言说困境。“这太正常了。我现在和青年的关系,是爷爷和孙子辈的关系,你尊重爷爷,但他并不懂你。说老实话,我和孙子辈谈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人愿意听,已经很不容易了。得见好就收。”钱理群说。

  他一直记得导师、北大教授王瑶的一席话。“你作为一个人,应该清楚你要什么,不要什么,因此,你就必须能拒绝诱惑。”王瑶说。时值1981年前后,作为王瑶助教的钱理群,被认为处在一个相当有利的位置,“会有很多人找你写文章、开会”。

  “对于一个正在往上发展、势头很好的年轻人来说,这句话的分量,你想想看!否则,你做了很多次演讲,你出了无数的书,看起来已经很辉煌,但是到最后,你心里很悲凉,因为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钱理群说。他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他一直遵循着王瑶的教导。“这次也是这个意思!”他放下筷子,提高了声调。

  采访时,钱理群说得最多的一个词语是“自己”,表现在研究和写作上,即出于自己的精神需要,“它当然同时作用于社会,但我更追求的是自我精神的完善。”

  钱理群出生于1939年,成长于红色年代,亲历了“反右运动”、“文革”等。如今人们所理解的“自我”,更着重于“我”,但钱理群这一代人,无论怎样强烈的自我,都被时代伟力改变,和国家的前途、民族的选择紧密联系在一起。“我要完善自我,是完善一个有现实关怀的自我。”钱理群说。

  谈个人信念

  “乌托邦有价值,但要明白它只是乌托邦”

  此番告别之后的写作,钱理群强调是面向未来。“我现在所关注的问题,我所思考的东西,不一定为现在的人所关心。但是我觉得,就像现在的人回顾‘五四’,甚至回顾八十年代一样,迟早我们的后代会关注眼前这个时代。”钱理群称,他要做的事情,就是为后人留下另一种声音。

  孙郁等多位学者觉得,钱理群像鲁迅笔下的过客,只知道不断朝前奔走。“至少我很受鲁迅的‘过客’的影响。我总觉得前面有个声音在指引我向前走,但前面究竟是什么,不知道。更强调过程,意义在走。背后包含着鲁迅的‘反抗绝望’的哲学。”说完,钱理群自己点了点头。

  青年时代,钱理群这一代人面前,耸立着一个明确的目标。后来,这一信仰幻灭了。钱理群对此有过深刻剖析。在他看来,信仰是彼岸的追求。“我们那一代人最大的教训,是不能分清彼岸和此岸,我们相信彼岸能够成为此岸的东西,但事实上,天堂变成此岸就成为地狱。彼岸的世界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否则不叫彼岸。”

  信仰坍塌之后,无力感、虚空感掏空了几乎每一个人,人们对“彼岸”整个予以否定。“但是我不!我还是年轻时的那是个信仰,但我很清楚,那只是彼岸的东西——可以接近,永远达不到。”钱理群说。正因如此,信仰所产生的精神力量在他身上没有完全消失,仍然支撑着他。用学生余世存的话来说,他逃不过时代的宿命。

  “讲具体一点,我们那一代人有一个简单的理想,是消灭一切人压迫人、人剥削人、人奴役人的现象。以前我们以为,现实生活可以做到,但现在发现,这永远存在,甚至社会的每一个进步,同时带来新的奴役,比如说网络,就是这样。”钱理群解释说。

  在他眼中,自己的这一信仰——“如同北斗星照亮”——对现实具有极强的批判性。对教育制度,对历史文化,他都提出批判意见,但不像鲁迅,论战时树敌众多,甚至因此影响身体健康,而是采取“不点名战法”,从不点出具体的名字。“这没有削弱战斗性,反而避免了很多无谓的东西,也减少伤害他人。”

  “凡是社会中出现压迫、剥削、奴役,都是我批判的对象”,钱理群认为这是自己的信仰价值之所在。更进一步,他始终觉得乌托邦自有价值,甚至需要一个新的乌托邦,问题在于,要明白乌托邦只是乌托邦,不能为社会现实提供具体方案。

  钱理群称,在这一信仰驱动下的批判,同时有所建设。“压迫不能避免,但你可以减少、防止。我觉得一个理想的社会是可以做到的。”说着,钱理群笑了笑。在当日告别青年的演讲中,他试图呼吁青年重建理想、信念、信仰,并提出两个建议:自由地读书;沉潜到社会底层,与老百姓建立不同程度的精神联系。

  (下转B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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