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摄影师占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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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有兵
41岁,湖北襄樊人,退伍武警,打工16年,目前在某杂志工作。2005年开始用相机记录打工者生活,拍摄图片超过40万张。近期出版名为《我是农民工》图文作品集,呈现农民工最真实的生存状态。
【对话动机】
占有兵用坏了3部相机。
废弃的工厂、铁皮搭建的商铺、染着黄头发的农民工、胸口文身的打工妹,全出现在他的取景框里。
9年记录,在国内,少有人像他一样系统全面地用相机来关注农民工。当初拿起相机,是因为内心的不安定,在外打工漂泊,对失业的恐惧掩埋了很多理想。
从亲历者变成观察者,占有兵在年轻的打工人身上找到了自己的过去,他也更关注这个群体的未来。
镜头里的他们 是我的过去
新京报:关注了9年打工群体,你一共拍了多少家工厂?
占有兵:拍摄以我所在的工厂为主,其他还有五六家,其实整个镇里的工业区都逛过,以东莞长安镇为样本。
新京报:拍摄的照片里,让你印象最深刻是哪一张?
占有兵:女工休息的那张。那是2011年1月5日上午10点多,拍摄地是女工进无尘室之前换衣服的地方。
新京报:为什么印象深刻?
占有兵:女工们平时是站着工作的,工作时用显微镜,眼睛会很疲惫。她们站了几个小时以后,会闭眼休息。我进无尘室时要戴着两层口罩,呼吸不是很通畅。才待了2个小时,就觉得非常不舒服。可她们平均每天要在那个环境工作10小时。
新京报:图片中一个女工直盯着你的镜头,你怎么理解她的眼神?
占有兵:在那之前我已经拍了几张。一个女工听见快门声,回过头看我。后来再解读这张照片,那目光里透着“想从这个环境中挣脱出来”。
新京报:你拍照时,打工者的第一反应通常是什么?
占有兵:其实绝大多数人没有抗拒,也没有反应。有很多人会好奇,问“你拍照做什么?”我会把随身带着的、已刊登出来的作品拿出给他们解释,有时候会开玩笑,“明天给你上个头版”。
新京报:你和被拍摄者的关系是怎样的?
占有兵:他们每个人的生活我都经历过。比如找工作、面试、培训、上生产线、被解雇。他们是我的镜子,是我的过去。
他们无力决定下一代的前程
新京报:你会特别关注某一个或某一类打工者吗?
占有兵:有段时间,我找了五六对两代人都在一个工厂里打工的。给他们拍了肖像。
新京报:父辈的打工者怎么看待与子女同在一厂?
占有兵:他们说,孩子又不喜欢读书,不如出来打工。很多孩子才十四五岁,年纪不够,就跟别人借身份证进厂打工。
新京报:会想到打工者的下一代。
占有兵:每天在流水线长时间劳作,上一代人的生活如此,为什么能接受下一代还是这样?现实是,很多打工者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无力决定下一代的前程。
新京报:很残酷的现实。
占有兵:是,当年第一代人出来打工,子女大多成了留守儿童。孩子的作业没人督促,接受隔代人的托管式教育,有些还被寄养在亲戚家。
新京报:所以这两年你更多关注了打工者的子女。
占有兵:是的,当年工厂招工,超过25岁的都不要。这些年轻人慢慢成家生子,有些80后宁愿丢工作也要把孩子带在身边,随迁的孩子只能读民工子弟学校。那时我的孩子也要上初中了,我也很焦虑。我想这也是很多工友最关心的。
拍摄中屡次惊动警察
新京报:拍照时被拒绝过吗?
占有兵:有时会发生摩擦。一次我拍摄一个关闭几年的旧工厂,去的时候保安在打瞌睡,我在里面拍两三个小时后,他紧张了,打电话给老板,叫来了警察。我给警察看了我的作品,他让我走了。
4个月后,我在一个玩具厂门前拍照,五六个保安把我弄到警务室,也报了警。结果来的警察和在旧厂房遇到的是同一个,他说“怎么又是你?你没事去拍些名山大川,拍这些做什么?”
新京报:对你的拍摄产生了一些困难?
占有兵:对我其实没有很大困难。大部分东莞的工厂是来料加工企业,一些技术生产机密是外方提供的,厂家不清楚摄影师的目的。去很多地方拍照之前,我是提前沟通的。他们也知道我不是想获得什么机密。
新京报:相比外界的专业摄影师,这是你的优势?
占有兵:职业摄影师是想进来拍照,但一些工厂是对外封闭的,而我身处其中。但是开始时我的问题和思考是,能否跳出来看我们这个群体自身,后来也从迷茫走向清晰。
新京报:外界摄影师的视角是不同的?
占有兵:一些局外人来拍,是隔着东西来看。
新京报:隔着什么东西?
占有兵:人的生活阅历不同,外界的人不能理解这里的生活,会用自己的生活方式来看待流水线工人的生活。
干不动为止,为了活着
新京报:你已经不是农民工了,曾经的视角还在吗?
占有兵:没有变化。我没有任何优越感,我觉得自己还在打工,生存的危机感一直都在。我也经常去工厂,和与我年纪相仿的人聊天,观察90后打工者的状态。
新京报:现在的打工者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占有兵:现在工厂很难招到人。貌似年轻人有很多选择,其实仍旧没得选,还是从一个工厂到另一个工厂,从一个生产线到另一个生产线。仍旧难以改变处境。
新京报:对于你说的这些,他们有没有意识到?
占有兵:这与年龄有关。年轻人觉得可以改变自己的处境,焦虑感强一些。有的人年龄大了,心态是干活吧,到干不动为止,就为了活着。
新京报:有人说你的照片体现了他们残酷的青春,这是你表达的本意吗?
占有兵:我只是想表达他们常态生活,每个人看到照片时的出发点不同,比较对象不同,解读也不一样。
新京报:你在9年拍照的过程中,流过泪吗?
占有兵:有一次很触动。有一个系列是拍打工者的手。一个阿姨的手非常粗糙,缠满了胶布。她的手让我想起我的姐夫,姐夫曾在玩具工厂打工,经常用香蕉水洗手上的油漆,一双开裂的手。
新京报:你拍农民工自己最不满意的是什么?
占有兵:除了没有对一个人做长期的跟踪拍摄之外,不满意的是2006年之前只拍摄了一些活动,比如篮球比赛、晚会表演,而不是打工者的常态生活。无法感知一个打工者在车间、出租屋的状态。
希望照片能改变他们的处境
新京报:你的照片在打工者群体中引起了哪些反应?
占有兵:上周,一个小伙子跑到我的办公室,和我交流拍照。这样挺好,更多人关注农民工的生活,总有自己的观察角度。
新京报:这几年的拍摄生涯,给你带来什么改变?
占有兵:拍多了,观察多了,心里更平静,不会像以前那么急躁。以前很没有安全感,后来觉得下定决心做好一件事情之后,该有的东西都会有的。
新京报:接下来有何计划?
占有兵:我在做几个大的专题,现在出版的这本书只是打工者生活状态的初步交代,并不完整。我需要对这个人群有更大的取样样本。
新京报:通过这些图片和文字,你想表达怎样的诉求?
占有兵:这群体面临的困境很多,工作环境、身心健康、养老问题、留守儿童等等,这些年,数以亿计的人从农村来到城市,他们失去了原来的生活习惯和耕地技术。他们有回不去的故乡,我希望我的照片能引起决策层的关注,让农民工的处境能真正得到改善,在异乡,内心里有份“家”的安定感。
新京报记者 李丹丹 北京报道 本版图片/占有兵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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