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年度好书·文学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004:年度好书·文学

黄灿然 《小于一》是我眼里最好的随笔集

2015年01月06日 星期二 新京报
分享:
《小于一》的译者黄灿然。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别浪费文字啊。”这是记者约访黄灿然时他说的话。无论是作为一位诗人,还是翻译家,对于文字,黄灿然都有着圣徒般的洁癖。或许正因如此,他不断翻译、打磨布罗茨基的随笔集《小于一》,从被折磨到获得乐趣,为读者呈奉了一部杰作。该书获新京报2014文学类年度好书,为此,记者与黄灿然展开了对话。

  【致敬辞】

  这是一个伟大诗人的精神自传,也是一部私人回忆录。布罗茨基以创造性的诠释与解读,完成了他对阿赫玛托娃、奥登等人的致敬。

  对个人价值的有力捍卫,对独裁者罪行的揭露和控诉,同样是布罗茨基的文学主题。统治者将异议分子驱逐出境以掩耳盗铃,受难者却因此获得新生并自由言说。对极权体制下满目疮痍的生活描述,更是布罗茨基作为亲历者的疼痛再现。如果说,诗歌奠定了布罗茨基初期的文学地位,那么,他在散文中的精彩演出无疑影响深远。

  历史记忆须以回忆重构,对于历经地狱和人间的幸存者而言,用自己的语言准确地表达深刻的沉思,是个人存在感的有力验证。就此,我们致敬《小于一》!

  【答谢辞】

  译得多好都不够好

  首先,我不敢替自己高兴。因为翻译是不可能完美的,译得多好都不够好;何况我倾向于直译这不是一种讨好的翻译。哪怕我译得准确,也还会有些人不喜欢;何况准确是一个我远远达不到的目标。如此一来,在喜欢直译或者容忍直译的读者眼中,我只是做了该做的,并不算什么功劳,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这也是我认同的态度。而在不喜欢或不能容忍直译的读者眼中,我使他们错过了一部我认为是二十世纪最好的随笔集。

  其次,我也不敢替作者高兴。我们知道,布罗茨基不张扬自己的苦难。他在四十岁生日时写了一首诗,回顾他的经历,然后总结说:“除非我的喉咙塞满棕色黏土,否则它涌出的只会是感激。”意思是说,除非他死了,否则他只会感激。我们从这句诗也可以看到,他怎样回避陈词滥调。

  但我替出版社和编辑高兴。我认为一个好编辑,重要的不是有眼光,而是有耳朵。因为一个编辑无论多么博学或有见解,他的眼光都是有限的。而有耳朵,表示懂得听别人的意见,别人的推荐。这等于是把眼光无限延伸和扩大。曹洁女士有很好的耳朵,当我向她推荐布罗茨基、希尼和乔治·斯坦纳的随笔集,她都立刻行动,买了版权。但她也有很好的眼光──而我想,这正是考虑一个编辑是否有眼光的一个尺度。当她看了我的译稿,感到这本书确实非常棒,便决定不沿用“大师批评译丛”原有的封面设计,另请人花了半年时间设计出一个她认为跟这本书相称的封面。而我想,这个封面对于增加读者对这本书的好感和信任,是绝对不能低估的。

  最初觉得布罗茨基蛮傲慢

  新京报:我首先好奇的是,你最初阅读布罗茨基作品是诗歌还是散文?那时的阅读感受如何?

  黄灿然:其实我最初看他,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小于一》原版,从图书馆借的。但那时英文水平还不足以完全消化这样的书。我想最初应是读他的诗,而且是中译的,印象较深的是吴笛译的《黑马》。但是我最初并不是太喜欢布罗茨基,感到他蛮傲慢的。这种最初不喜欢然后很爱的例子在我文学生活中常常出现,例如我曾经多次说过,我爱上普希金之前半年还在大骂普希金。但不管是最初不是太喜欢还是后来很喜欢,有一点却是没变的,就是他文章的语调,令人印象深刻,而且这语调无论是中译还是原文都是存在着的。

  新京报:《小于一》里的篇章,很多成书之前我都看过,但文字显然经过多次打磨,更加精确流畅。翻译的这些年里,你是如何打磨这部作品的?不断地打磨,对你来说,更多的是一种乐趣,还是责任使然?

  黄灿然:我以前译过几篇,但以前尤其是九十年代翻译的,因为经验不足,尤其是校对耐性不足,错漏不少,哪怕是成书之前先拿出来发表的,也是未经过反复校对的,所以成书之后的版本与之前发表的版本是不同的。成书后,又发现若干错误,例如,《一座改名城市的指南》,第六十九页第二段第一丶二行,“因此”应是“因为”,是打字错误。我立即通知出版社加印时修正。

  反复校对,最初不是打磨而是折磨,然后确实变成翻译中最大的乐趣。而最初反复校对,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羞耻感。看到不应译错的译错了,而且如果碰巧已发表了,那是很羞耻的。而之所以要反复校对也是因为你校对一遍之后,发现有不少错误和可改善之处,第二遍又发表还是有错误和可改善之处,所以又得再来一遍。还有你自己校对之后,编辑或出版社校对也找到错误,那你知道还要继续校对。

  布罗茨基也是“一个人对一个帝国”

  新京报:对于布罗茨基,有人激赏他描写的伦理道德,有人赞叹他对极权的洞见,对译者来说,你对布罗茨基的这本书最着迷的部分是什么?

  黄灿然:还是他的语调。那是人格力量的显露。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物”,不同凡响。你在中国的文人和学者之中看不到这种人,也许陈寅恪是少数例外之一。你看看他给科学院的信,那种气魄,也是“一个人对一个帝国”。

  新京报:你作为一个读者,不是译者,布罗茨基在你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我记得,大约十年前,你说他像你的中学老师或大学老师,“严厉而且有真才实学”,这些年过去,时至最近《小于一》翻译出版,这一感受有什么变化吗?

  黄灿然:他肯定是我成长过程中影响我最大的作家之一,崇拜他,这不用说,但是后来我顺着他的线索,去读他崇拜的人,还有其他不在他的“系谱”里的伟大作家、经典作家。这样,也就是在脱离他的影响和笼罩。但在翻译这本书时,一方面是以前感受的复活,一方面是更成熟的心智的重新感受,依然觉得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而《小于一》依然是我最喜欢的随笔集──在我眼里也是最好的。

  十多年来我一直都有一个愿望,就是写一本像《小于一》这样的书。我指的当然不是这么完美的书,这种书就连他自己也无法重复,就连他崇拜的奥登或欣赏的奥威尔也写不出。我是想写一本以长文章为主、目录不超过一页、约四百页的书。但我从一九九八年开始写到现在,只写了约三分之二。十多年来每年都有出版社来约出版我的评论集,但我都拿不出来,不是我写的文章不够结集(够两本),而是满意的长文章不够。另外,我也知道,布罗茨基有几篇文章是长达五六十页的,而我不一定能写出这样的文章,甚至不一定愿意写这样长的文章。所以我想,最终可能成不了一本这样的书。尤其是写长文章需要大块时间,几个月一篇,而我现在的翻译工作根本不允许我有这样的时间。更麻烦的是,我愈来愈感到大多数人写文章都是在胡说八道,便也怀疑起写文章的必要性了。所以愈来愈不想写——如果说讨厌可能会夸张些,但确实不想写,连写一个译后记都觉得好多余。

  新京报记者 吴亚顺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